無色道:“師兄緣何一再嘆氣?”
無相真人道:“本門其實也不是沒有資質(zhì)上佳的弟子,比如藍玉京這孩子,單以資質(zhì)而論,依我看來,他就決不在那個東方亮之下!只可惜——”
無色道:“可惜什么?”
無相真人喘著氣,沒說話。無色叫人端來一碗?yún)?,無相真人喝了參湯,調(diào)勻氣息,說道:“可惜他年紀太小,我恐怕是不能看他成長了,師弟,將來你多照顧他一點兒?!?br/>
無色當(dāng)然唯唯應(yīng)命,但他心里卻有個“特別”的感覺,覺得師兄似乎是有點什么難言之隱。
無相真人苦笑道:“師弟,我沒工夫和你閑話家常了,此刻,我是應(yīng)該交代最后一件大事了?!睙o色懂得他要交代的是什么,拍兩下手掌,眾弟子停止議論,靜了下來。
他吸了口氣,聲音突然響亮許多:“無名的劍法你們都已經(jīng)見過了,現(xiàn)在還有誰反對他繼任掌門么?”
當(dāng)然是不會再有人反對了。
無相真人道:“無名師弟,請你上臺。”
無名上得臺來,只見無相真人已經(jīng)把一個錦匣捧在手中,緩緩說道:“這里面是本派創(chuàng)派祖師張真人親筆寫的一部太極拳經(jīng)和一方本朝太祖皇帝賜給張真人的玉璽,現(xiàn)在交你執(zhí)掌,從今天起,你就是武當(dāng)派的第十九代掌門人了。”
無名吃了一驚,說道:“這兩件寶物留待師兄百年之后,再傳給我也還不遲?!?br/>
無相真人莊容說道:“本派迭遭變故,有許多大事還等著你去辦呢。我已經(jīng)活了八十歲了,你還不肯讓我息肩么?”語氣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無名只好跪下來接過錦匣。
無相真人這才哈哈笑道:“師弟,你的武功才能都勝我十倍,我做了三十多年掌門,自愧毫無建樹,只有今天這件事,我覺得是做對了的。有你接任掌門,我是可以毫無牽掛了?!闭f完最后一句,閉上雙目,垂下頭來。
無色上前察看,尖聲叫道:“掌門師兄仙游去了!”
無名起立作“贊”:“無相自無礙,無礙觀自在,舍卻臭皮囊,神游萬象外!”
八十已屬上壽,何況他是含笑而逝的。無名這四句“贊語”也可說是贊得恰到好處了。
以無相真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他的喪禮自是必須隆重舉行。無名和兩位長老商量結(jié)果,決定遍請各派掌門,前來參加葬禮,并通過無量長老的提議,把兩件大事,并起來辦,先辦喪事。喪事過后的第二天,跟著便即舉行新掌門人的就任儀式。這樣做可省各派掌門多一次的跋涉之勞。另外,因為武當(dāng)派自從張三豐創(chuàng)派以來,朝廷一直“恩寵”有加,歷任掌門,都有當(dāng)今皇帝賞賜“真人”的封號的。因此武當(dāng)派這兩件紅白大事,還必須稟告朝廷。要把這些事情辦妥,少說恐怕也得半年,出喪的日期,只能暫且押后再行議訂了。
此時一眾弟子尚未散開,不波以“不”字輩同門之長的身份,來請新掌門訓(xùn)示。
無名道:“訓(xùn)示不敢,不過有件事,我倒是想當(dāng)眾宣布?!?br/>
不岐心中不悅:“真是一朝權(quán)在手,便把令來行。你尚未正式接任掌門,就有什么事情要宣布了?”
他沒想到無名宣布的事情,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原來無名是以掌門人的身份,宣布把不波和不岐升任長老。長老地位崇高,本來是應(yīng)由掌門先行作禮貌上的“敦請”,然后才正式宣布的。但因不波、不岐是晚一輩的弟子“破例”提升,而且又正當(dāng)武當(dāng)派發(fā)生變故的時候,免掉“虛文”,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自從無極長老十六年前不幸喪生之后,一直沒有補入新的長老。武當(dāng)派是武林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門派。只有兩個長老,當(dāng)然是不夠的。這一點武當(dāng)派的許多弟子亦都是早已感覺到的。只不過他們以為無相真人當(dāng)有安排,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無相真人卻一直不提此事,所以才拖到如今。
不波是無極長老的衣缽傳人,不岐是已故掌門唯一的弟子。他們雖然年紀較輕(不波是四十八歲,不岐是四十三歲),但有例在前,無色當(dāng)年升任長老之時,只有四十一歲,年紀比他們更輕。武當(dāng)派弟子自是全無異議。
不岐心中可是感慨甚多,不錯,長老的地位雖然崇高,但無論如何,總是比不上掌門。他在今日之前,還以為這個掌門的位子是他坐定的,哪想得到竟會發(fā)生這樣的變化?!皫熗接H如父子,平日我也以為是得到師父的看重的。誰知到了緊要關(guān)頭,全不是這回事。他不許我探病,在這次同門大會中,又把我擱在一邊,甚至他自知死期將至,在臨終的時候,也不招我到他跟前留下幾句遺言。真想不到他對我比對外人尚有不如!”
他城府甚深,當(dāng)然想得到無名將他升為長老,不外是想籠絡(luò)他的,但不管用意如何,總算是多少給了他一點面子。他自感失意,卻是不禁對死去的師父也有點怨懟了。
但無論如何,他總是無相真人唯一的弟子,又是剛剛升任的長老,即便是裝模作樣,也不能不對師父的喪事表示關(guān)心。因此在“不”字輩的弟子之中,他幾乎是最后離開會場的一個。此時天色已是入黑時分了。
他踽踽獨行,回轉(zhuǎn)自己所住的道觀。一陣冷風(fēng)吹來,把他鬧得亂哄哄的腦袋吹得清醒一些,他忽地瞿然一省,好像有點什么事情不對?
什么不對?呵,是了,為何不見藍玉京呢?
他是藍玉京的義父又兼師父,藍玉京平日也是對他十分依戀的。在這次門人大會之中,他因為要應(yīng)付接連而來的意想不到的事件,沒工夫想到去找藍玉京,但藍玉京是應(yīng)該想到要來尋找他的,為什么不見來呢?
藍玉京的輩分雖小,他卻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這是誰都知道的。無相真人在會場中逝世,雖說他還夠不上資格來參加商議喪事,沒有人想到要把他找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自己卻是應(yīng)該前來向疼愛他的師祖致哀的呀,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為什么他也不來?
“莫非他已是回到觀中等我?”哪知他回到自己的道觀,仍然是沒有看見藍玉京。
他本來想要到藍靠山的家里問一問的,但天色已黑,而且他的師父剛剛?cè)ナ溃俏ㄒ坏耐降?,等于“孝子”身份,為了表示他的哀悼,他也不宜在這個時候離開道觀。
第二天一早,還未見藍玉京來到,他忍不住出去找尋了。
剛走過遇真宮,忽見牟一羽從前面走來,不岐問道:“牟兄這么早上哪兒?”
牟一羽道:“爹爹叫我回家一轉(zhuǎn)。”
不岐怔了一怔,說道:“令尊新任掌門,你怎么就要回家了?”
牟一羽道:“無相真人的葬禮最快恐怕也得在半年之后方能舉行,這里有師兄輔佐家父,也用不著我了?!?br/>
不岐道:“哪里的話,說到辦事,我怎及得上牟兄的能干?!眱扇说脑捴卸际请[隱含有針鋒相對的意味。
牟一羽忽地大笑道:“師兄的意思是認為我即使想要回家,也用不著這樣快就走吧。咱們一見如故,我也不瞞你,我是奉了家父之命,在回家一轉(zhuǎn)之后,就要前往遼東的?!?br/>
不岐不禁又是一怔,沖口而出,問道:“到遼東去干什么?”話出了口,方始發(fā)覺不妥,連忙加以補充:“我不過好奇,隨便問問。這是掌門人要你辦的事,其實我是不該問的。”
牟一羽笑道:“你是本派長老,你若不問,反而是見外了。實不相瞞,我是奉命到遼東去打聽七星劍客郭東來的下落!”
不岐縱然沉著,聽了這個名字,也不禁大吃一驚,失聲說道:“郭東來?”要知他正是曾經(jīng)在遼東耿京士住過的那個小漁村碰見過郭東來,而且是曾經(jīng)傷在他的劍下的。
牟一羽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件事本該由師兄去辦更為適當(dāng),不過這里的事也非得師兄輔佐家父不行,因此,家父只好叫我去了?!?br/>
七星劍客郭東來三十多年前在遼東失蹤,無相真人生前曾對不岐說過,他懷疑郭東來就是耿京士在遼東交上的那個好朋友霍卜托的父親。霍卜托是真死還是假死,目前還未知道,但假如他還活著的話,他就是唯一知道耿京士案真相的人。
不岐心頭顫栗,“莫非他的父親一當(dāng)上掌門就要翻查我‘誤殺’耿京士的舊案?”這件案子可是牽涉著另外兩件更重大的案子的。不岐即使可以辯解,也不能不暗暗心驚。
牟一羽道:“算年紀郭東來大概也有六十多歲了吧?聽說師兄曾經(jīng)在遼東和他交過手?!?br/>
不岐只好承認:“不錯,他年紀雖老,我還是打不過他?!?br/>
牟一羽道:“郭東來的七星劍法,每一招都有七個劍點,確是甚難應(yīng)付。但也并非沒有破解之道。家父曾經(jīng)和我講究過這套劍法。家父說只要將本門的太極劍法練到爐火純青境界,用上以靜制動的法門,那就不難破解七星劍法了。”
不岐苦笑道:“要把太極劍法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談何容易。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令尊能夠。牟兄得到令尊指點,縱然未到最高境界,或者也可以勝得郭東來?!?br/>
牟一羽道:“這不是單憑指點就行的。說到本門劍法的造詣,我比師兄還差得遠呢。不過,家父只是命我去打探郭東來的下落,我是不會跟他動手的?!闭f至此處,他似笑非笑地望著不岐,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師兄不用擔(dān)心!”
不岐不覺面上變色,強自鎮(zhèn)定,說道:“我擔(dān)心什么?”
牟一羽道:“師兄和郭東來結(jié)下的梁子,家父可以替你出頭料理?!?br/>
不岐訥訥說道:“這個,這個,我可不敢麻煩令尊?!?br/>
牟一羽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氣?家父言道,他這次因無相真人殷殷囑托,只好勉為其難,接任掌門職務(wù),今后要仰仗師兄之處正多。因此他打算在此間之事了結(jié)之后,就親自去找郭東來。到時定當(dāng)為師兄報那一劍之仇?!?br/>
不岐苦笑道:“原來令尊叫你去打聽郭東來的下落,乃是這個用意。”
牟一羽道:“一點不錯,你明白就好?!闭f罷,便即拱手道別。
不岐何等聰明,當(dāng)然明白他的話中之意。“原來他們父子是要用這件事來挾制我的。我若是不甘心為他父親所用,他們父子就要將這件事抖露出來。哼,看來我‘誤殺’師弟那樁事情,他們父子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他們之所以要尋找郭東來,恐怕多半還是為了要翻查當(dāng)年的舊案!”
他心神不寧,有一個老道人幾乎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才醒覺。
武當(dāng)山有幾百個老道士,換了別個道士他是不會注意的,但這一個道士卻非比尋常,他就是大半生服侍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
聾啞道人的神色甚為怪異,不岐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聾啞道人并非天生聾啞,因此他雖然聽不見別人的說話,但卻可以從別人說話時候的口型,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不過必須放慢和他說,倘若說得太快,他就不容易分辨口型了。
現(xiàn)在不岐就是用這個法子和他說話。
聾啞道人點了點頭,作了個手勢,意思是說:“不錯,我正是要來找你?!钡旖菕熘囊唤z冷笑,不岐卻不懂得是什么意思了。
唯其不懂,他才更加驚疑,問道:“京兒哪里去了,你知道嗎?”
聾啞道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跟著做了幾個復(fù)雜的手勢,不岐只能隱約猜到幾分,故意亂猜,令聾啞道人發(fā)急。
聾啞道人蹲下來,突然伸出食指,在石路上書寫,只聽得嗤嗤聲響,碎石紛飛,端的有如石工用鐵錐鐵鑿刻字一般。不過片刻,就現(xiàn)出一行歪歪斜斜的大字。
不岐雖知道他懂武功,但這時親眼看見他顯露這手功夫,當(dāng)下不禁暗暗吃驚:“想不到他的功力似乎比我還高一些!”
但更加令他吃驚的還是那一行文字。
“他奉真人之命下山去了!”
不岐說道:“真人因何命他下山?”
聾啞道人寫道:“你教不好徒弟!”
不岐大吃一驚,說道:“我的師父真的是這樣說?”
聾啞道人喉頭發(fā)出嘿嘿的冷笑聲,折下一枝樹枝,使出幾招劍法,正是不岐故意弄得“似是而非”的太極劍法,用來教給藍玉京。他臉上的神氣也好像是對不岐說道:“我沒冤枉你吧?”
不岐定了定神,說道:“我的師父不會這樣說的,這只是你的猜想!”
聾啞道人不慣說謊,用手勢答道:“用不著真人說出來,我也知道他是這個意思?!?br/>
不岐稍稍寬心,但仍然止不住驚疑:“京兒為什么不告訴我就走了?昨天京兒在師父身邊留了那么久,是不是師父還和他說了一些什么,他卻對我隱瞞呢?”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了。
聾啞道人離開后,他四顧無人,便即腳上用力,把聾啞道人寫的那兩行大字抹去。他的內(nèi)功稍遜聾啞道人,抹過的痕跡卻是不能弄得平整了。
不岐驚疑不定,思量片刻,一咬牙根,心想:“著痕跡就著痕跡吧,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敝饕獯蚨?,便即到藍靠山的家里去。他想,藍玉京可以和自己不告而別,但總不能和“爹娘”也不說一聲吧?他是想要從藍靠山夫婦口中,試一試是否可以打聽到一些他尚未知道的事情。
藍靠山是無量長老命徒弟不敗假借不岐的名義將他請來武當(dāng)山的,靠無量的安排,撥給他一幅荒地讓他作個菜農(nóng)。他的家也給安排在后山一個少人居住的地方,以便不岐去探訪他。由于這樣的安排,不岐才能不著痕跡的在他來了幾年之后,收藍玉京作義子。在這件事情上,不岐是很感激無量長老的。
這樣的安排,對他現(xiàn)在要去做的事情也很有利,他踏著朝陽,繞過展旗峰向藍靠山的家走去,一路上倒沒碰上同門。
可是當(dāng)他已經(jīng)看見藍家之時,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正在對面的山坡,也是向著藍家走去。
是一個中年的道姑,雖然只是看見側(cè)面,但已令他覺得似是熟人了。
他正自吃驚,那道姑已經(jīng)從山坳處正面現(xiàn)出身形來了。他一看之下,這一驚可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這個中年道姑,竟是和他有過一夕之緣的“青蜂”常五娘,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妖狐。十六年前,何亮就是給她用青蜂針暗殺的。十六年后,不戒之死,也是由于中了她的青蜂針以至無法醫(yī)治的。
常五娘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四川唐門唐二公子的情婦,十六年前的戈振軍固然惹不起她,今日的不岐自問也還是惹不起她的。
當(dāng)年戈振軍之所以愿意在武當(dāng)山出家,主要的原因當(dāng)然是為了那幾樁兇殺案的嫌疑,而且做了無相真人的關(guān)門弟子對他也是好處甚多。但至少也有部分原因,是為了擺脫常五娘的糾纏。他料想常五娘是決計不敢上武當(dāng)山來找他的。
誰知她竟然來了!
不岐的一顆心幾乎要嚇得跳了出來:“怎的她不怕給唐二公子知道,也不怕武當(dāng)派弟子和她為難呢?她扮作本派道姑,要是給本派弟子發(fā)覺,那時她即使拿了唐家作護身符,恐怕也是護不了她的?。『?,她這樣大膽所為何來,不用說是為了我了!她自身難保不打緊,牽連上我那就糟了!”
想到切身利害,不覺動起殺機。
但一來他沒有把握對付得了常五娘的青蜂針,青蜂針劇毒無比,給沾上了便是性命之憂。二來常五娘的輕功是江湖上有名的,即使他目前的武功已是在常五娘之上,在輕功方面也未必就能勝過了她,萬一給她逃脫,后果更是不堪設(shè)想。三來常五娘死在武當(dāng)山,遲早也會有人知道是他殺的,即使唐二公子不敢上武當(dāng)山來找他的晦氣,他總不能一輩子不下武當(dāng)山的啊!
不岐可并不是個魯莽的人,仔細再想,終于不敢冒這個險,只好趕緊躲起來了。
常五娘沒有繼續(xù)登山,她走到藍靠山的門前就停下來了。
“奇怪,她跑來藍家做什么?難道她有先知之明,知道我也要來?”不岐唯恐給她發(fā)現(xiàn),他躲在藍家附近,連大氣也不敢透。
藍靠山也是莫名其妙,他在武當(dāng)山十六年,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道姑。也從來沒有一個道姑到過他的家里的。
不過他也不敢說他已經(jīng)認識武當(dāng)山上所有的道姑,或許這個道姑是勤于清修,很少出外走動,因而他沒有見過她呢?
常五娘知道他在懷疑,開門見山便即說道:“不岐師兄抽不出空,叫我替他來找令郎。令郎呢?”
藍靠山聽她說得出不岐的名字,懷疑去了一半,說道:“這孩子下山去了,他的師父還未知道嗎?”
常五娘怔了一怔,說道:“他下山做什么,很快就會回來的吧?”
藍靠山的妻子端茶出來,說道:“我也不懂,他平日不下山,偏偏揀在今日下山,說的話也……”
藍靠山究竟比妻子老練一些,對妻子使了個眼色,道:“不知師太找我的京兒是為了何事?”
常五娘道:“哦,你們難道還未知道掌門真人病得很重嗎?我們恐怕他過不了今天,令郎是掌門真人最疼愛的徒孫,因此我們想找他去和掌門師祖見上一面。本來不岐師兄是他義父,應(yīng)該讓他來的,可是不岐師兄也是掌門真人唯一的徒弟,他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的師父啊?!?br/>
原來她在武當(dāng)山下,曾經(jīng)碰上東方亮。無相真人病重一事,是東方亮看出來的。至于不岐和藍玉京的關(guān)系,則她是早已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了的。
許多事情她都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只可惜有一件事情,她卻是“想當(dāng)然耳”,大錯特錯,錯得登時就露出了狐貍尾巴。
無相真人是在東方亮走了之后去世的,當(dāng)東方亮與無相真人會晤之時,他只看得出無相真人患病,卻絕對想不到他會這樣快就離開人世。
要看出一個練過武功的人是否有病那并不難,只憑無相真人說話的時候中氣不足這一點,東方亮就敢斷定他是有病的了。
常五娘深知東方亮之能,她本身也是個武學(xué)的行家,因此她當(dāng)然相信東方亮的判斷。而也正是因此,她才敢更加放膽的跑上武當(dāng)山來,進行她的計劃,她的計劃就是要把藍玉京抓去,使得不岐不能不受她的挾制。
但也正因為她的消息是得自東方亮口中,她也就和東方亮犯了同樣的錯誤——絕對想不到無相真人已經(jīng)死了。
她對藍靠山捏造的理由是恐怕無相真人“過不了今天”,因此想把藍玉京叫去和掌門師祖見上一面。無相真人內(nèi)功深厚,她敢這樣撒謊已經(jīng)是夠大膽的了。她哪里知道無相真人“昨天”都過不了,還說什么“今天”?
藍靠山的妻子頭腦簡單,聽了這話,不覺一怔,沖口而出,便即說道:“師太,你真的是武當(dāng)山的道姑嗎?”
常五娘道:“你為什么這樣說?我倘若不是,哪會知道武當(dāng)山上這許多事情?”
藍靠山雖然也是老實人,但畢竟要比妻子“懂事”得多,他知道一戳破這道姑的謊言,說不定就要招來橫禍,連忙說道:“她不會說話,你別怪她!”一捏妻子的手,喝道:“你不懂說話,就別多嘴!給我做飯去吧!”他的妻子莫名其妙,但她是習(xí)慣了服從丈夫的命令的,受了委屈,也不分辯。
藍靠山道:“師太有所不知,小兒正是無相真人叫他下山。京兒的媽大概以為這件事情凡是在武當(dāng)山上的道長和師太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她也不想想京兒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弟子,他這一點芝麻綠豆的事情也值得人家注意嗎?”
常五娘半信半疑,說道:“原來如此,我今天還未見過掌門師伯,怪不得我不知道。但不知掌門人叫令郎下山是為何事?”
藍靠山道:“小兒沒有說,我也不知道啊?!?br/>
藍靠山更加知道她是假的了,他內(nèi)心的驚恐不自覺的就從面色上流露出來。
常五娘也在猜疑不定,暗自想道:“他說的多半乃是假話,但他為什么害怕我呢,這里面一定還有原因!”她想了一想,說道:“對啦,藍大嬸剛才好像提到令郎下山的時候說了一些什么話,令她莫名其妙,她還沒有告訴我呢!令郎說那些話的時候,你當(dāng)然也是在場的吧?”
藍靠山被她所逼,只好實說:“小兒這次下山,我也曾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說三年五載不定,十年八載不定,甚至永遠不回來也說不定。”
常五娘道:“那是什么道理?”
藍靠山道:“你不懂,我也不懂?。 ?br/>
常五娘怎能相信,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因為沒見過我,多少對我還有點懷疑吧?好,那我再說一個人出來,相信你就不會懷疑我了。你的女兒是拜不悔師太為師的,對不對?我就是不悔的師妹。只因我喜歡閉門練功,所以很少出來走動。你的女兒呢,你叫她來,她認得我的?!毙南胱ゲ恢{玉京,抓著了藍水靈,那也可以派上用場。
藍靠山道:“這個、這個……”
常五娘道:“什么這個那個,難道你的女兒也下山去了,也是要十年八載才回來么?”
你道藍靠山因何不敢回答,原來藍水靈昨晚并沒回家。
不過藍水靈的沒回家他可并不擔(dān)心,昨日藍水靈出門的時候就對爹娘說過她可能留在師父庵中過一晚的。她近來跟不悔師太練劍法正練到了緊要關(guān)頭,十天中幾乎有七八天是在師父的庵中過夜的。
但這個道姑自稱是不悔的師妹,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女兒是在她師姐那兒呢。
他越來越覺不妙,心中的驚恐就更掩飾不住了?!皫熖阒赖氖虑楫?dāng)真不少,那么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是個老實人,不會說假話的。我的女兒她,她真的是不在家,她一大清早就出去,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師太,你只是來找京兒,不是來找她的,是嗎?那你就不必等她了?!?br/>
常五娘心里想道:“他為何這樣怕我,嗯,對了,戈振軍能夠把何玉燕的兒子付托給他,不用說他們是心腹之交了。嗯,莫非是戈振軍早已對他說過我這個人,叫他提防我的?他雖然沒有見過我,但已是從戈振軍口中知道我的形貌?”
她自作聰明,暗自想道:“不拿著他的把柄,也嚇不出他的話來?!碑?dāng)下陰惻惻地說道:“不錯,我知道的事情的確不少,有一件事我還未曾說呢。我問你,那孩子的身世,你已經(jīng)告訴了他沒有?”
藍靠山大吃一驚,顫聲道:“師太,你說什么?京兒,他,他……”
常五娘一聲冷笑,道:“他怎么樣?你還敢冒認是他的親爹爹嗎?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提高聲音,一個個字的緩緩說了出來:“我說,藍玉京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藍靠山嚇得登時呆了!
藍靠山屋子后面的山坡上出現(xiàn)了兩個人,一個是中年道姑,一個是妙齡少女。
藍水靈已經(jīng)回來了,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陪她回來的還有她的師父不悔道姑。
她在昨日的同門大會散了之后,遍覓弟弟不見,越想越是害怕:“不岐師伯為何把錯誤的劍法教給弟弟,他是存著什么心,他是存著什么心?”
不悔也猜不透內(nèi)里情由,她能夠猜測的只是:不岐多半不是存著什么好心。但不岐新升長老,這句話她可是不敢對別人說的。除了她的記名弟子藍水靈之外。
藍水靈心里害怕,她的心中也在惶惑不安。正是因此,她也放心不下藍水靈。
藍水靈一大清早就要回家,只盼能夠在家中見得著她的弟弟。不悔因放心不下,就陪她回來,一路上叮囑于她:“這件事情,你只可以告訴弟弟,連爹娘也不可告訴?!?br/>
藍水靈道:“我知道,我是不能讓爹娘擔(dān)心的。不過掌門師祖已經(jīng)死了,弟弟即使知道了他的義父騙他,卻又能向誰投訴?”
不悔道:“這件事古怪之極,不岐師兄對你的弟弟一向十分疼愛,誰想得到他會把錯誤的劍法教給他呢?但依我看來,至少他暫時還是不會害你的弟弟的,你只要令得弟弟知道他學(xué)的是不切實用的劍法,重新跟你再練正宗的劍法那就行了。不過,千萬不能讓他的師父知道。”
說至此處,藍家已經(jīng)在望。藍水靈正想叫她的弟弟,不悔突然伸手掩著她的嘴巴。不僅掩著她的嘴巴,而且將她一拉,伏在地上。
不悔拉她伏下,在她耳邊悄悄說道:“你的家里有外人!”
藍水靈伏地聽聲,果然隱隱約約聽得見一個陌生的口音在和她的爹娘說話。聲音雖然模糊不清,大意還是可以聽得明白。她越聽越覺奇怪:“這個女人是誰,她好像是在查問弟弟的下落。咦,好像還在問起我呢。奇怪,我怎么一點也聽不出她是那個熟人的口音?!辈换谒坪踔浪男乃迹斐鍪种冈诘厣蠈懥巳齻€字,“冒充的”。
藍水靈聽不清楚,偷偷看她師父面色甚為古怪,繃緊了面,眼眉毛擰成一條。看這情形,莫非師父,已經(jīng)知道了那個女人的來歷。
她正想寫字問她師父,突然聽見那陌生的口音一字一句的順口出了一句話來。
“我說,藍玉京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這十三個字是一個個字說出來的,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這剎那間,藍水靈不覺心頭一震:“這女人說的是真的嗎?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
不悔捏著她的手搖了一搖,跟著幾乎是咬著她的耳朵說道:“這妖婦冒充本派道姑,想來騙你爹娘,你聽我的吩咐行事?!?br/>
常五娘冷笑道:“怎么,嚇壞了你嗎?但你不用害怕,我和這孩子的親生母親是好朋友,我不會害他的。你說實話,我也會替你隱瞞?!?br/>
藍靠山道:“你要我說什么實話?”
常五娘道:“藍玉京在哪兒?”
藍靠山道:“我不騙你,他真的是下山去了?!?br/>
常五娘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會相信你的話?除非他知道自己的來歷,否則他怎會離開爹娘,而且還聲言一去不回?我勸你還是老實點兒的好,你替我把他叫回來吧,否則……”
她是準(zhǔn)備把藍靠山的妻子扣作人質(zhì),迫使藍靠山聽她指使,最后一句,她想說的是:“否則,就把你的老婆殺掉!”
但只說得兩個字,她就聽見了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外面大叫了。
“弟弟,你為什么躲在屋后,不進去呀?”
藍靠山大吃一驚,叫道:“你,你們別回……”話猶未了,就給常五娘點了他的穴道。
常五娘只道躲在外面偷聽的果然是藍玉京,一個小孩子當(dāng)然不會放在她的心上,是以她只是點了藍靠山的穴道,目的僅在于不讓他亂叫亂嚷,卻無須把他挾作人質(zhì)了。
她走出去屋前屋后一看,沒見有人,只看見站在山坡上的藍水靈。她笑嘻嘻迎上前去,說道:“小妹,你的弟弟呢?”
藍水靈道:“咦,你是在和我說話么,我可認不得你!”扭頭便跑。
常五娘道:“小妹,別慌。我是——”她正在考慮冒認什么身份最好,忽覺微風(fēng)颯然,不悔已是從高處躍下,捷如飛鳥的向她撲過來了!
這一下當(dāng)真是來得突兀無比,常五娘一驚,滑步閃避,不悔倒持拂塵,塵桿已點到了頸背的大椎穴,常五娘應(yīng)變也真迅速,倒在地上打個滾,不悔手腕一翻,塵尾散開,將她身形罩住,還未拂個正著,常五娘已是感覺頸背痕癢癢的了,她心知不妙,腳尖一撐,身子斜飛出去。
一個攻得快,一個閃得快,兔起鶻落,常五娘逃出了不悔那拂塵一擊的范圍。
她的反擊也是極為狠辣,她的身子幾乎是貼著地面斜飛出去,人未起立,一把喂了毒的梅花針已如雨點般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