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十出頭、灰色衣服的男子拎著外賣袋,轉(zhuǎn)過滿是灰塵的低矮樓道,三步并作兩步登上樓梯,停在了自家防盜門前。
門縫里傳來犬類細微的嗚咽聲,應該是前天從救助群里領養(yǎng)來的兩只狗,可惜送養(yǎng)人是個大媽,一把年紀了,就算訛到裸|照也賣不出錢來。不過還好這次兩只都是大型犬,大型犬虐起來才得勁,這年頭訂制視頻的金主都不喜歡看虐殺小狗了,越大才越好賣錢……
今晚得叫黃凱奇早點過來把狗領走,男子心想。
畢竟我只是個搞策劃的,不親自動手干活兒,隔壁鄰居要是老聽見狗叫會生疑的。
他心里盤算著該怎么料理這兩只狗,腦子里掠過好幾種新奇殘忍又能賺錢的玩法,一時間神經(jīng)都亢奮起來了,哼著小曲兒推開門,下一瞬卻腳步猝止:
“什么人?”
迎面客廳里,一個穿高中校服的少女坐在沙發(fā)上,兩頭瘦骨嶙峋的大型犬依偎在她腳邊,滿身累累傷痕都已經(jīng)被包扎好了,正親昵地沖她搖尾巴。
“你、你是……”
少女眼皮一抬,目光冰冷清棱:“張宗曉?”
她的面容白皙清麗,剎那間張宗曉認出了她是誰——正是前幾天被他們訛出了半裸|照的那個送養(yǎng)小姑娘!
怎么找上門來了!
張宗曉登時大亂,但緊接著驚慌被兇狠蠻橫所取代,順手從門邊拎了根撬棍揣在手上,瞅著少女陰冷一笑:“喲,這么想念哥哥,上門來找哥幾個玩?正好今兒個有閑,就陪你……”
撬棍突然脫手而出,像被無形的力量操縱著,迎面閃電一甩——
啪!!
張宗曉口鼻噴血,一頭重重砸在了門上。
這一下可真是太狠了,說不清是過了幾秒還是幾分鐘,他才從劇痛的眩暈中勉強恢復意識,鮮血源源不斷從鼻腔和嘴里奔涌而出,滿嘴都是自己的牙齒碎片。
“……”他全身劇烈顫抖,竭盡全力想爬起來,但緊接著面前伸來一只腳,然后被當胸踩回了地上。
少女把那根撬棍在手里掂了掂,打量著發(fā)黑的血銹,仿佛看見了無數(shù)幼小生靈在這根鐵棍下絕望掙扎、腦漿迸裂的慘狀。
她笑了一下:“知道什么叫同態(tài)復仇嗎?”
張宗曉張了張口,但除了斷斷續(xù)續(xù)的痛吟外根本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當然發(fā)不出來,他右邊上下兩排牙列都完全碎了,透明的液體正不斷從鼻管里流淌出來,是腦脊液。
“公元前1776年,漢謨拉比法典被古巴比倫人刻在玄武巖柱上:損壞他人之眼,應毀其眼以還;擊落他人之齒,應擊落其齒以還。一千三百年后,古羅馬人在十二銅表法中對同態(tài)復仇做出了改良,認為損壞他人肢體者,當折斷兇手四肢,才算血債血償?!?br/>
“——美中不足的只有一點?!?br/>
少女的動作不疾不徐,將撬棍尖端懸在張宗曉眼球上方,俯視著腳底驚恐顫抖的男子:
“同態(tài)復仇一般只發(fā)生在同階層之間,但你們實在不能與無辜的禽獸相提并論?!?br/>
張宗曉發(fā)出絕望的、含混不清的求饒,瞳孔中映出撬棍鋒利的尖頭,只見少女浮現(xiàn)出輕柔的微笑:
“我賜予你禽獸同等的待遇,你應當無上榮幸才是啊?!?br/>
樓道陰暗凌亂,各家鐵門緊閉。
幾秒鐘后,一聲撕心裂肺的恐怖慘叫劃破靜寂,垃圾桶邊的耗子瞬間驚起溜了。
·
嗚哩嗚哩——
尖銳鳴笛由遠而至,監(jiān)察處的兩輛車如利箭般馳進小區(qū),還沒在尖銳的剎車聲中停穩(wěn),陳淼就親自帶人沖下了車。
“一隊堵前門,二隊堵后門,各分兩個人去守電梯和消防通道?!标愴颠呑哌叿愿?,“那姓張的孫子家住1505,其余人跟我上!”
“是!”
訓練有素的監(jiān)察員分頭而動,陳淼一馬當先沖進居民樓道,眉頭卻緊鎖著,先前從沈酌手里接過的那份資料檔案再次從心頭浮現(xiàn)。
【張宗曉,家住甘井子區(qū),常年混跡各個救助群,通過在朋友圈冒充寵物醫(yī)生來騙取救助者的買藥錢,實際是虐殺視頻的主要制作者。】
【張宗曉負責領養(yǎng)貓狗并設計虐殺方案,黃凱奇負責實施,汪平負責聯(lián)絡買家,這三個人屬于同一個虐殺團伙?!?br/>
“但這個姓張的并不重要?!背霭l(fā)前辦公室里,沈酌翻開資料第二頁,少女的照片從脖子以下被遮擋,只有一張雪白的面孔冷冷盯著陳淼,“——危險的是她?!?br/>
“為什么?”陳淼滿心疑竇。
沈酌沒有直接回答,只頭也不抬地招了下手。
正大腿蹺二腿斜靠在辦公椅上的白晟立刻從口袋里摸出個錄音器,態(tài)度很好地雙手遞上,沈酌接過來按下播放鍵,里面?zhèn)鞒霰O(jiān)察員的聲音:
“你確定她不是?要不再看一眼?”
博沂中學校長:“您聽我說真不是,我們已經(jīng)排查了兩遍……”
監(jiān)察員有點兒急了:“可是今天中午事故發(fā)生時這個女生就在你們學校門口,穿著你們學校的制服,甚至還背著書包!”
“哎呀,她真不是我們的學生,”校長恨不得賭咒發(fā)誓,“我們學校所有老師都被安排過來做辨認了,沒有一個人能認出她,甚至那些休假在家的老師我們都去問了!您聽我說,誰知道這校服書包是從哪兒搞的,她真不是我們學校的人!”
“什么,這小姑娘是冒充的學生?”陳淼頭皮差點炸了,“那這豈不是說……”
“對,一切都是設計好的?!?br/>
沈酌輕輕把錄音器丟還給白晟,語氣倒并不意外:“時間地點,場景人設,襲擊經(jīng)過,所有細節(jié)都設計得完美無缺。她大概能有一百種方法輕易弄死黃凱奇,但她偏偏選擇了今天中午的鬧市街口,離申海市監(jiān)察處僅僅幾百米的距離,甚至在被襲擊后還氣定神閑地上來跟我道了個謝,順便提示了我們關于動物毛發(fā)的細節(jié)?!?br/>
陳淼震驚地張了張口,才擠出聲音來:“可是……可是為什么呢?”
沈酌的十指在黑色手套的包裹下顯得十分細長,他輕輕合上資料夾:“目前還不能確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想要引起我們的注意?!?br/>
“她是沖申海市監(jiān)察處來的。”
“1505號!”“在這!”
陳淼腳下一頓,戛然停在門牌號1505的防盜門前,幾個監(jiān)察員彼此對視一眼。
“張宗曉?”陳淼敲了敲門,發(fā)出哐哐聲響:“張宗曉!”
里面無人應答。
沒有任何遲疑,陳淼又用力拍了拍門,直接問:“妹妹,我們沒有惡意,你在里面嗎?”
“……”
樓道遠處有幾家人好奇地探出頭,結(jié)果一看陳淼他們身穿監(jiān)察處的白色制服,還戴著進化者的金屬項圈,立刻驚跳起來縮回頭,忙不迭把門關上了。
“陳哥,”一個監(jiān)查員幾乎無聲地問,“怎么辦,破門進去?”
陳淼回頭低聲:“楊小刀?”
少年面無表情,從人群最后被推上前來,手里還拎著出發(fā)前白晟一臉父愛塞給他的晚飯——小浣熊干脆面配一袋榨菜,那便宜屑爹甚至忘了給他加兩根火腿腸。
哐!哐!陳淼最后拍了兩下門,朗聲道:“妹妹,我們要破門了,如果你在門后的話躲遠點!”然后沖著楊小刀一指防盜門,意思是上吧。
傳統(tǒng)的液壓破門器具有很多不便之處,比方說需要充電,需要搬運,不適合復雜地形等等;如果是用異能的話,傳統(tǒng)異能例如冰凍、雷電、火焰等等難免會造成連帶傷害,像陳淼的冰箭事后留下滿地冰碴子收拾起來也很麻煩。
但使用綠色健康、環(huán)保節(jié)能的楊小刀就沒有這些顧慮了,只見少年不負眾望,木著臉抬起腳,下一瞬——嘭??!
整個防盜門像炮彈一樣飛了出去,轟隆巨響砸進了客廳里。
“不許動!”“申海市監(jiān)察處!”“別動,舉起手來!”
眾人頂著煙塵一擁而入,陳淼箭步?jīng)_進玄關,舉槍在滿地狼藉的客廳里來回一掃,沒人。
幾個方向同時傳來監(jiān)察員的匯報:“書房沒人!”
“臥室沒人!”
“廁所空的!”
——整個房子早已人去屋空,只有空氣中彌漫著裊裊灰塵,以及一絲殘留的血腥。
這時身后傳來楊小刀的聲音:“……喂?!?br/>
陳淼一回頭,順著楊小刀示意的方向望去。
大門后的地磚上赫然是一灘淋漓鮮血,上面還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白色碎齒。
一個被戳爛了的渾濁圓球落在地上,陳淼慢慢地蹲下身,與它對視了片刻。
那是個眼球。
·
“事情就是這樣?!卑胄r后,陳淼無奈的聲音從電話對面?zhèn)鱽?,“張宗曉被暴打了一頓,然后在昏迷中被帶走了。從小區(qū)監(jiān)控錄像來看,帶走他的人就是那個穿校服的小姑娘,一手拖著死狗一樣的張宗曉一手拎著滴血的撬棍……別說,小妹妹有點颯?!?br/>
監(jiān)察處辦公室里,沈酌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無聲地呼了口氣。
“知道了?!彼溃白屚蹙謪f(xié)助排查監(jiān)控,你們撤吧。”
“是!”
其實倒不意外。一個背景來歷不明但手段縝密細致的小姑娘,明顯智商很高,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抓到,更何況動物毛發(fā)這條線索還是她故意留下的。
如果監(jiān)察處沒能通過那幾根狗毛發(fā)現(xiàn)蹊蹺,如果他們沒能通過黃凱奇順藤摸瓜挖出虐殺團伙,估計她還得再想辦法多給點提示,好讓監(jiān)察處盡快注意到她的行動。
小姑娘顯然很希望監(jiān)察處追著她跑,但為什么呢?
她打算把張宗曉帶到哪里去?
沈酌處理完今天的最后一點雜務,大致瀏覽了下最近半個月來申海市關于進化者違法犯案及民事糾葛的記錄,在報告書上逐一批復好,已經(jīng)八點多了。
他關上電腦,卻沒有起身離開辦公室,而是再次伸手拿起那本案卷,靠在扶手椅里一頁一頁仔細翻閱琢磨過去,翻到虐殺團伙的聊天記錄時間線上,突然感覺到一絲微妙的違和。
然而他正要仔細往下看時,辦公室門叩叩兩聲,緊接著傳來一個熟悉且調(diào)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