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住的是一棟極為氣派的四合院,青磚綠瓦,門樓高大,這時已經不像國朝初立時有那么多規(guī)矩,加上蘇春華與洋人有來往,區(qū)區(qū)醫(yī)家把房子修的這么氣派也沒人說閑話。門上的仆人與姜鳳芝是熟人,見了她來,只當是又送某個同門過來醫(yī)治,忙過來施了個禮“我們老爺在房里和朋友打牌呢,姜姑娘直接到上房去吧?!?br/>
????幾名力夫此時終于可以離開,蘇寒芝也按著約定付了錢。兩名蘇家的下人抬來一副門板,將趙冠侯挪到上面,抬著來到上房門首,人在門外,就聽到里面陣陣洗牌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都是熟人了,也甭客氣,進來說話吧。”
????正對門首位置,是一個戴著瓜皮帽,穿天青色長衫的花甲老人,滿面皺紋,兩眼炯炯有神,一只小巧的煙袋叼在嘴上,臉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意。
????在他身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為老人揉著肩膀。這個年輕人身形挺拔,相貌英俊,文質彬彬,一副金絲眼鏡卡在鼻梁上,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下面穿著西式長褲,卻是當下極少見的泰西打扮。
????上下首兩人都在四十幾歲,一個身穿弁服是個武官,另一個年紀與這個抽煙的老人相若,長袍眼鏡,是個文士裝束,與那老人對坐的,只留個后腦給趙冠侯,看不到五官只看到烏黑油亮的大辮子以及筆挺的腰梁,衣料十分考究,顯然也是個富人。
????姜鳳芝進門就給那抽煙袋的老人施了個禮,蘇寒芝則已經跪在地上,用力的磕頭。蘇家鋪的是青石地面,蘇寒芝用足了力氣,磕的砰砰有聲,不多時額頭就見了血。就連那背對著他們那人,也被這磕頭的聲音驚動,將牌一扣,轉過身來看著。
????那個西式打扮的年輕人更是站起身來,向蘇寒芝這邊走過來“這位女士請站起來說話,你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話好說,不必如此?!?br/>
????那個抽煙袋的老人卻咳嗽了一聲“振邦,坐下,年紀輕輕就是沉不住氣,她愿意磕頭,就讓她磕。防營的許哨長就在這坐著,就算是她把自己磕死,也訛不到咱爺們頭上,怕個什么。到我的門上,能做什么,無非就是治骨傷。爺爺的規(guī)矩,就算是直隸總督也改不了,要想指望幾個頭就把三兩銀子免了,那純粹是做夢。”
????那名叫蘇振邦的年輕人,卻沒理他爺爺,而是快步來到蘇寒芝面前,伸手虛攙“女士,有話好說,你們先站起來,咱們有話慢慢說。福伯,給病人搬兩把椅子來。”
????姜鳳芝對這年輕英俊的男子倒是很有些好感,但是仔細看去,卻發(fā)現他沒留發(fā)辮,發(fā)型是只有洋人才留的背頭。昔日金兵滅宋之后,一改舊日習俗,推行剃發(fā)令,神州大地,為了留不留辮子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金國男子,全都要留辮子。
????直到前些年,洋兵打進京師之后,凡是在洋人手下做事,或是信了洋教的,才可以不留發(fā)辮。這男人的發(fā)型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入了洋教的二鬼子。
????她對于洋人和為洋人效力的都沒有好看法,當下也不理這年輕人,而是伸手硬攙起蘇寒芝,又對蘇春華道:“蘇老伯您好,我?guī)煹艿耐缺淮驍嗔?,又耽誤了不少時間,您老趕緊給看看吧,再晚了怕是人落毛病?!?br/>
????蘇春華卻不緊不慢的裝起了煙“姜姑娘,別著急,這人落了毛病,那是他的命數不好,急也沒用。來我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么連規(guī)矩都忘了?三兩銀子放這,老朽馬上動手。要是沒錢……我這牌還沒打完呢,可沒那功夫,幾位,打牌?!?br/>
????姜鳳芝臉一紅“蘇爺,實在是對不起,我這師弟是去縣衙門外頭站籠去了,能揀回條命來,就是天幸。我們姐妹去的急,身上沒帶著那么多錢,您看能不能先欠著?等我下回再來的時候,一定把兩次的錢都給您帶上,利錢幾分,聽您老一句話?!?br/>
????蘇春華呵呵一笑“姜姑娘,這話怎么說的,蘇某靠著祖?zhèn)麽t(yī)術賺錢吃飯,可不吃放印子這碗飯。津門這里,有人叫我蘇三兩,有人叫我蘇六元,總歸都是一個意思。這是我的規(guī)矩,不能改。慢說是你,就算是租界的洋人到我這來看傷,一律也是先錢后藥。要是帶著錢呢,我立刻就給看傷,若是沒帶著錢,那只能說句對不起,津門這片地方行醫(yī)的不少,您高升一步,也有那給錢就給看的,興許也能治好。”
????他說到這里,已經打著了紙媒,將煙袋點燃,坐在那里噴云吐霧。蘇寒芝本已經坐下了,這時又跪了下去“蘇老爺子,我也姓蘇,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就求您老看在這點關系上發(fā)發(fā)慈悲,只要您老賞下藥來,救我兄弟一把,我天天給您念經禱告,這三兩銀子的藥錢,也絕對不會少了您的?!闭f完之后,就又磕起頭來。
????蘇振邦有心伸手去攙,卻被姜鳳芝用手在他肩頭一戳“你個男的,跟個大姑娘瞎伸什么手?!彼怯泄Ψ虻娜?,蘇振邦被戳的后退一步。連忙高舉起雙手
????“sorry,我無意冒犯?!庇洲D過頭去求蘇春華“爺爺,您教過我醫(yī)者父母心,我們醫(yī)生應該治病救人,不能為了六元錢就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