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陽國的京城,那間名叫‘鹿場’的小酒館,如今已閉門不再做生意。聽說是酒館的‘小廚娘’,提前回家過年去了的緣故。
鹿場雖然關(guān)了門,但每天依舊有不少人,有意或無意地從酒館門前路過,不約而同地看上幾眼那緊閉的大門,心里皆想著沒準(zhǔn)看著看著,那大門突然間就又開了呢。
在京城的讀書人中,對于這間酒館,一直有著‘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這么個說法。
而此時在門前徘徊而過的人,都覺得著京城似乎冷清了幾分。
之前酒館歇業(yè)個一兩日,大家伙忍忍也就過去,可如今大門緊閉一月有余,這讓那些嘴饞的老饕,眼饞的漢子,如何不心癢難耐?
月余前,小酒館鹿場最后一次待客,竟是破天荒地接待了兩位客人。
百里元勛、百里元鼎倆人在掏了不菲的飯錢后,小廚娘端上了兩碗陽春面,兩碟小菜,兩壺松花酒。
起初這百里家族的倆人還疑惑,可當(dāng)他們按照這位小廚娘的提議,先是嘗了一口面,再夾上一口小菜,最后以一盅松花酒結(jié)尾后,倆人相視一笑,總算明白這面貴在哪里。
常人或許難以知曉,但他二人皆是常年與丹藥打交道的,即使沒能聞出來,可東西入口之后,又怎會嘗不出這其中的奧妙。
酒食用料考究,滋味更是不俗。
一口面,再一口小菜,最終在松花酒的調(diào)和下,倆人吃的心滿意足。
就在倆人吃飽喝足,即將離開時,那位溫婉可人的小廚娘又端上兩杯茶來,笑語盈盈道:“用這茶漱完口,才算圓滿?!?br/> 倆人依言而行,臨走時口齒留香,百里元鼎忍不住問道:“這是什么茶,不知何處有售?”
小廚娘百里宵行笑道:“自己采得野茶炒制,名叫‘春向暖’,可惜這是最后一點(diǎn)了?!?br/> 百里元鼎滿臉遺憾,又大肆稱贊了一番這茶,才戀戀不舍的離去。
百里元勛、百里元鼎倆人,出了聶陽國京城一路南下。只因聶陽國邊關(guān)處傳來消息,那邊有兩個年輕人,與他們要找的人有幾分相似。
深夜,小酒館鹿場的后院內(nèi),百里宵行坐在一面銅鏡前,緩緩地揭下覆在臉上的一張面皮,銅鏡中的那張臉,讓人看了心驚,同時又有些心疼與惋惜。
在百里宵行看來,世間所有的得償所愿,都是需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例如,吃飯付錢。
又比如,鏡子中這張恐怖的臉,便是她為了能從百里家族走出來,所付出的代價。
百里宵行盯著鏡子片刻,突然笑了起來,又取出另一張面皮來敷在臉上,自言自語道:“春向暖,可現(xiàn)在終究是風(fēng)雪未消的時節(jié),要是覺得冷了,那就點(diǎn)起一爐炭火吧。”
敷好一張新面皮的百里宵行,原先溫婉可人的那副面孔已被她收起,如今的面孔依舊漂亮,但明顯多了幾分冷漠。
百里宵行在小酒館內(nèi)又轉(zhuǎn)了一圈,確保碗碟等物件都已擺放整齊,這才腳步輕點(diǎn),躍上屋頂,繼而消失在夜空里。
冥府的鴉青色長袍在身,長袍上牙白色的紋路與印記,在月下雪光中顯得忽暗忽明,百里宵行像是一只在黑夜中孤獨(dú)前行的螢火蟲。
町畽鹿場,熠耀宵行。
‘家’這個詞,對于百里宵行來說,不可畏,亦不可懷。
來自柳葉洲竹劍堂的段勍,到了北冥洲后一路南下,最終在白石城落腳。
段勍之所以選擇在此落腳,只因這白石城是從南去往京城的必經(jīng)之路,不論你是販夫走卒,還是山上神仙,都會經(jīng)過此地。因此,只要拿了他機(jī)緣的倆人要北上,必定會經(jīng)過此地,而他只需在此守株待兔即可。
跟了段勍一路的葉小雪同煉器師莊老,后腳也在白石城落了腳,打算在暗中幫助段勍守株待兔。
鐵匠鋪內(nèi),自從風(fēng)玉堂有了侍女秋千,玉煙出現(xiàn)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那位姓秋的老人,對玉煙視而不見,許云儒也就放下了心,由著張三和風(fēng)玉堂暗自較勁。
玉煙對老人的態(tài)度也是視而不見,這讓秋千大為佩服,遂一口一個‘玉煙姐姐’的叫著,玉煙也樂意她如此稱呼自己。
風(fēng)玉堂眼見著秋千總是跟著玉煙,不由感到有些惆悵,而同樣感到惆悵的,還有張三。
張三見秋千和玉煙打理著一盆石榴,瞅了眼身邊犯愁的風(fēng)玉堂,問道:“兄弟,這附近有沒有什么城鎮(zhèn)?”
風(fēng)玉堂立刻會意,眉飛色舞道:“有??!白石城就離這不遠(yuǎn),以你的速度趕路,一天就能到”,繼而沖張三挑了挑眉,又補(bǔ)充道:“城里什么都有。”
張三搓著手道:“是嗎,最近寫游記沒紙了,正想著去哪買點(diǎn)回來?!?br/> 風(fēng)玉堂道:“這么巧,我也正想著去城里買點(diǎn)年貨回來呢,大年三十咱好弄一桌火鍋?!?br/> 倆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遂一拍即合。
張三跑去喊許云儒,許云儒聽出了張三的話外之意,笑著拒絕了張三的好意,并提醒張三將玉煙帶上。張三見勸不動許云儒,便就此作罷,有些心虛地說道:“沒事,有阿玉兄弟呢,出不了啥事?!?br/> 風(fēng)玉堂那邊跟老頭子打好招呼,得知許云儒不去,在苦勸無果后,也只好放棄。
臨走,張三對許云儒說道:“公子,玉煙問起來的話,麻煩你跟他說一聲,我去買點(diǎn)宣紙,順帶跟阿玉兄弟置辦年貨了?!?br/> 許云儒笑著應(yīng)下。
玉煙和秋千見張三倆人鬼鬼祟祟地出了門,不由問道:“他兩干什么去了?”
許云儒答道:“張三去買宣紙,阿玉去置辦些年貨。”
玉煙狐疑道:“買宣紙?他一天寫幾個字的人,需要用那么多宣紙嗎?”
就在許云儒無言以對之際,秋千埋怨道:“真是的,出趟門還偷偷摸摸的,不想帶我出去玩就直說嘛?!?br/> 許云儒趕緊安慰道:“他兩去辦事的,不是去玩。等他們回來,咱們年夜飯就能有火鍋吃,你還沒吃過吧,到時候一定要嘗嘗。”
心思單純的秋千,聽說有好吃的,立即兩眼放光,一臉期待地問道:“許公子,那還有多久過年啊?!?br/> 許云儒笑道:“快了,等他們回來便是?!?br/> 在一旁實(shí)在聽不下去的玉煙,冷哼一聲,喚了秋千進(jìn)屋而去。
許云儒抹了把額頭的冷汗,“他娘的,打掩護(hù)這事還真不容易。玉煙雖然存在時間不段,但幸好還是小孩子心性,這才總算混過去了。”
正在許云儒后怕之余,老人走出門來,見站在院門口的許云儒,笑道:“怎么沒和他們一起去?”
許云儒有些意外,但還是回到:“我沒什么需要購置的東西,就不去了?!?br/> 老人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走向草棚內(nèi),招呼道:“過來掄兩錘?”
許云儒不知道老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先是一瞬即逝的殺機(jī),接著就是一張臭臉相向,再到如今笑語盈盈,這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老人的指導(dǎo)下,許云儒從火爐起火開始,在草棚內(nèi)忙乎了起來。
許云儒一邊按照老人說的方法拉著風(fēng)箱,一邊艱難地調(diào)整著氣息。老人見狀添亂似地問道:“能說說你師從何人嗎?”
許云儒抬頭看了眼老人,手中動作不停,穩(wěn)了穩(wěn)體內(nèi)如老牛拉車的氣機(jī),回答道:“神魂受損,記不起以前的事了”,只是吐出這幾個字來,許云儒已是滿頭大汗。
老人有些吃驚,喃喃道:“神魂一事,玄之又玄,也難怪了?!?br/> 許云儒沒有吭聲,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他如今按照老人交給他的呼吸方法拉動風(fēng)箱,實(shí)在太過于艱難,哪敢分神。
他只覺得自己手中拉動著的不是風(fēng)箱,而是自己經(jīng)脈內(nèi)的那股氣機(jī),沉重且龐大,不僅夯實(shí)著所過之處,還硬生生拓寬了道路。
老人見許云儒謹(jǐn)慎的模樣,笑道:“怕什么,只管拉著走便是。”
許云儒一咬牙,加快了手中的動作,瞬間疼的直冒冷汗,依舊不敢隨意開口接話。
就在張三和風(fēng)玉堂出門時,百里元鼎和百里元勛出了白石城,倆人懷中各自抱著個暖爐。
已是元嬰境的百里元勛,將懷中的暖爐往心口靠了靠,問道:“元鼎,我修為比你高一點(diǎn),但在藥理上卻是你在行,你還沒頭緒嗎?”
百里元鼎苦著臉道:“以咱們的修為,這點(diǎn)寒冷不算什么的。但一路下來,我們先是加了衣服,這會又抱上了暖爐,感覺才稍好。你沒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怎么看著像是中毒了呢,還是那種慢慢加重的毒?!?br/> 百里元勛道:“可我們都查過了,并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中毒的跡象,就是覺得心口越來越冷。你說會不會是修行出了什么岔子?或是真的北冥洲天氣太寒冷了些?畢竟家里可是四季如春?!?br/> 百里元鼎看了看四周,嘆息道:“那城里的普通人也沒我們穿的厚,怎不見他們覺得如此寒冷?我還是覺得我們著了道。敵暗我明,依我看,咱們還是盡早趕回家族穩(wěn)妥些?!?br/> 百里元勛正要說話,突然臉色一變,呆立在了雪地里,臉上掛著驚恐且痛苦的表情,由此沒了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