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盼夜盼,她終于盼到了周五下午,課題組例行組內會議的日子。
每逢組會,學生們必然提心吊膽,今日更甚。因為不僅組內的教授都來了,連事務繁忙的李校長也到場了。
作為材料界的權威,李校長對待自己的學生十分嚴格。他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刻,批評學生的話一句比一句無情??吹矫總€學生都是提心吊膽上去,被批得體無完膚才下來。凌凌這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她畢業(yè)答辯沒有通過,不是因為她遇到楊嵐航,而是遇到李校長。
今天,輪到凌凌上去,她站在電腦前,偷偷看一眼楊嵐航。他微笑著對她點點頭。幻燈片的藍光下,她的眼中只剩下他一個人。她不再緊張,不再慌亂,一個字一個字講述著她的課題,只對著他一個人講。
講完之后,有幾個老師問了一些問題,她都一一回答。
其他人都問完了,李校長用手中的紅外線筆指指幻燈片上的圖片,聲音讓人不寒而栗:“你為什么說樣品表面那一層薄膜是致密的陶瓷層?從它的形態(tài)看,它很有可能是氧化層!”
權威不愧是權威,這個問題剛好是一周前她跟楊嵐航討論到十點多的問題。
“我認為它不可能是氧化層,因為……”她詳細地說了她的觀點。
誰知李校長毫不客氣地說:“這只是你主觀的猜測,實驗結果才是最客觀的!除非你拿出實驗依據,否則你的結論就是錯的!”
“我……”凌凌不敢頂撞李校長,更不敢班門弄斧。她看向楊嵐航,他也在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回答。似曾相識的一幕,帶她回到了多年前她被楊嵐航問得啞口無言的那天。
她罵他變態(tài),他卻告訴她:“學生和老師各持己見、針鋒相對的情況很正常。他否定你,代表他的觀點,并不代表你要否定自己,是你對自己太沒信心!”
是的,科學沒有權威,任何人都可以否定你,你自己不能否定自己。
凌凌站直,目光堅定地看向李校長:“我相信我的結論是對的,我會想辦法證實?!?br/>
“大逆不道”的話從凌凌口中說出,下面的老師面露異色,學生有的驚訝,有的竊笑,而李校長嚴陣以待的臉上并沒有她所預想的難堪。
凌凌深吸口氣,穩(wěn)了穩(wěn)懸空的魂魄,強裝鎮(zhèn)定地陳述她的理由。二十分鐘后,她聽到李校長說:“嗯,如果要證實,sem的結果不夠準確,你需要用高分辨的tem來做分析?!?br/>
凌凌怔住了,她以為李校長至少該在課題組的師生面前維護一下自己的面子,把她駁得無言以對,可他沒有。
他轉過身,問坐在他后面的楊嵐航:“你怎么看?”
“理論上成立,確實還需要用tem驗證一下?!睏顛购秸f。
“制備樣品的難度會很大?!?br/>
“是的。她制備了很多樣品,沒有找到想觀察的區(qū)域?!?br/>
凌凌接著說:“我會再多試幾次,我相信一定能找到?!?br/>
楊嵐航笑著對她點頭,閃亮的眼眸似乎在對她說:你終于讓我看見了我心目中的白凌凌。
她也終于懂了他的良苦用心,懂了出身不凡的楊嵐航為何放棄奢華的生活,選擇學術這條看似清苦的道路。因為科學有著它獨特的魅力,這片天地里,存在著兩個早已被人遺忘的字:公正!在學術界,你真的可以看到一方凈土、一泉清流。
這個世界里沒有懸殊的身份地位差異,沒有虛偽的曲意逢迎,更沒有卑微的退讓。只要你付出努力,你相信自己的目標,你堅持不懈,對方是校長也好,權威也好,都會尊重你。
因為科研的世界里,即使偉大如愛因斯坦,也會尊重一樣東西——事實。
凌凌在走下臺之前,深深地向楊嵐航鞠了一個躬。假如這個世界沒有楊嵐航,她將只是個平凡的女人,畢業(yè),嫁人,過著朝九晚五、庸庸碌碌的生活。茫茫人海,她遇上了他,因為他,她領會到了工程材料的魅力,對科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興趣和愛情一樣,需要時間去了解,去領悟。
等到讀懂了,自然就有興趣。只是科學不是有興趣就足夠的,想要做出點有價值的東西,還需要付出無人想象的心血。
夜深了,空曠的材料樓又剩下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腳步聲。
凌凌喜歡這樣走在楊嵐航的背后,因為看著那張俊美的臉,她眼中看到的是楊嵐航;看著他的背影,她才會感覺到“永遠有多遠”的影子。
“凌凌?”他緩了腳步,“你為什么總走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