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愛喝酒,仿佛酒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實際上它確實是!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酗酒生涯后,我學會了一件事,也許是唯一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要保護好自己。比如在喝完半瓶灰雁伏特加后,你大概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來飛快的洗漱,在床上躺好,并且在床頭放好第二天酒醒后需要喝下的一大杯涼水。我一直是如此,說不清是為什么。大概在冥冥當中,我有意識的在好好保護自己。我知道我會遇上你,所以我必須等你,等你!然后,才能給自己那個完美的結局!”-------------------遙)
“來來來,我先說。”安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腰桿挺的筆直,雙手不住的把頭發(fā)往后攏,同時露出他迷人的微笑:每次他有新奇的想法或者是他自認為很新奇的想法時他都是這副得意的樣子,“我覺得像一只美麗的刺猬,讓人著迷又很難靠近,遇到危險或者受傷時就蜷縮成一團,等著別人來拯救。”他特意加重了“別人”二字,然后意味深長的掃視了眾人一眼,暗示大家夸他說“還別人,你直接說你來拯救不就是了?!?br/> 可惜一陣死寂。
終于坎干巴巴的開了口:“沒有人會對一只刺猬著迷,反正我是不會?!?br/> “你就原諒他吧,這可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了,畢竟不是誰都能長那樣一個腦子的?!钡僖蝗缂韧呐ぶN著二郎腿倚靠在桌邊,發(fā)出輕蔑的笑。
“你腦子這么好,你說一個?!卑埠懿环?。
“我說薇兒就像一只鴕鳥,遇到危險就拼命跑開,或者把頭扎進沙子里,說我看不見我看不見?!钡僮约合刃α似饋怼?br/> “這么說的話小蝸牛也對啊,一受到驚嚇就趕快縮進殼里?!笨瞾砹伺d致,接著說。
“烏龜不是更準確么!”馬弗嘎嘎狂笑,聲音洪亮的他旁邊的窗簾都顫動了起來。打開的窗戶外面,在不遠處修剪薔薇的喬和薇兒立馬轉頭看了過來,眾人悻悻的閉了嘴,沉默一會兒趕緊聊起了別的話題。
這只是一個寂檀苑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午后,大伙兒在屋里喝著咖啡,喬和薇兒愉快的在窗外折著花(新西蘭據(jù)點)。瑟琳看著薇兒蹦蹦跳跳的跑過來跑過去,和喬說說笑笑的,她也不自覺的微笑起來,問大家覺得薇兒像什么?
本來以為大家會說小蝴蝶或者是小兔子,結果一開始就被安帶偏,而后被馬弗帶的更偏-----簡直是偏到了馬里亞納海溝里。
那天有微微的風,薇兒偏頭攏了攏耳邊的長發(fā),聽的一清二楚。
后來她一個人出走流浪的時候她經(jīng)常想起這些比喻,在海參崴色彩斑斕的建筑下,在新西蘭秋天金黃的樹林里,還有馬德里大雪紛飛的街道上,芬蘭冰封的湖畔旁,她常常一個人呆坐很久,想著這些話,安或者是坎或者是寂檀苑的其他人會在不遠處偷偷的不時看她一眼。最后一次她回憶起這些話,是在柬埔寨漫天的繁星之下。
那時她搭車去往金邊周圍的一個城鎮(zhèn),為什么要去那里她記不得了。彼時的柬埔寨仍舊貧困,沒有普及高鐵或者快車,甚至很多地方都沒有像樣的公路。載滿臥鋪的汽車慢慢的行駛在鄉(xiāng)間蜿蜒的泥土路上,車上的臥鋪是兩張挨在一起,擁擠且悶臭。薇兒想要是喬或者蒂看到這幅混亂狼藉的景象會說什么,蒂的臉大概要扭曲的像塊抹布--------每次她路過貧民窟或者收容所時她的臉都是那個樣子。而且薇兒還得和陌生人整晚挨著睡覺,嗯,喬肯定會扭斷整車人的脖子,然后把車撞到路邊的田野里,這一點她非常肯定。好的是,那天車上還有一個落單的年輕中國女孩,兩個人剛好擠在一起,這讓薇兒松了一口氣。
“hello,mynameisyao.”薇兒剛躺下,身邊的女孩子便很熱情的打招呼,說的卻是英語。大概是薇兒的長相太過于模棱兩可亦東亦西,又或者是這個女孩旅行了太久,習慣了用英文交流。她的嗓音低沉,音調卻是自帶喜悅。薇兒偏過頭,看到女孩子倚靠在窗邊,清秀瘦削的臉,長長的海草一樣干枯雜亂的頭發(fā),單薄高瘦的身材。她的目光不時的瞟向窗外,一臉按捺不住的喜悅。
薇兒是個很容易被外在情緒感染的人,流浪太久或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她本想說我叫薇兒,脫口而出卻是“你很喜歡這樣的旅行?”
講的是地道的中文。
遙有點驚訝:“你看上去不太像中國人,但你應該是。因為外國人的中文都講的很別扭。”
薇兒揚起嘴角,心想你一定是沒聽過寂檀苑那幫家伙講中文。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旅行,我當然會又熱愛又開心?!边b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如果不開心為什么還要旅行呢???”
“哪怕是坐這樣的車?”薇兒話沒說完,車子碾過一個大泥坑劇烈的顛簸了一下,差點沒把她的頭頂撞平。
“這樣的車在我們要去的地方已經(jīng)算很豪華的了,據(jù)說當?shù)厝硕际亲煌卉嚒!边b翻了個白眼,“你是第一次來柬埔寨吧,這就難怪了,拋開舒適度,這個國家還是挺美的?!彼⒅巴饩従徛舆^的農(nóng)田和房屋,似乎在努力的為自己說的話找證據(jù)。
夕陽就在此刻悄無聲息的從遠處連綿的群山頂斜照了過來,給世間萬物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薇兒斜靠著床沿,看到遙浸在夕陽光里的側臉,配上她亂蓬蓬的長發(fā),竟然有種向日葵般的清朗明媚。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來過這個國家,你說的對,它挺美的。”薇兒說。
遙似乎是完全的沉浸在窗外夕陽的美景里,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車子一直都在顛簸,奇怪的是薇兒睡的很穩(wěn),遙比她還睡的穩(wěn),才八點就跟薇兒道了晚安,她的長發(fā)此刻很好的發(fā)揮了作用:往臉上一扒拉,立馬把自己和這個世界隔開。薇兒突然有點羨慕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管那件事有多奇怪,也不用管別人的眼光和看法。
快睡著的時候薇兒又想起了那個午后,大家圍在一起,高興的討論她像只膽小擅長逃避的蝸牛。她當然知道他們只是在說笑,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從不會有一絲的惡意,他們都是他的家人,品伊和麗芙也是。他們永遠不會傷害她。想著想著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大概是在后半夜,有人搖晃著她的手臂,是遙,她興奮的指著窗外,說:“快看,星星!”
快看,星星!薇兒猛的睜開眼,什么東西太明亮了,白茫茫的一片。她連忙伸手去擋,手臂卻僵硬的不聽使喚,不聽使喚的還有她的大腦--------她努力的想分辨眼前的一切,思緒卻飄飄搖搖,像那天和遙一起看的漫天星光。
她喊了一聲,自己也不知道是喊的遙還是喬。
沒有人回答她。等眼睛適應了亮光,薇兒慢慢的坐起來,這是一個很熟悉的房間,所有的東西都是木質的,墻壁、地板、床和椅子,還有雕花的屏風和窗沿,地上是長絨的編織地毯,窗前有飄飛的帷幔,一切古典而精致,唯一的缺點是大概年代過于久遠,或者是無人收拾護理,所有的東西都散發(fā)著潮濕的霉味,就連她身上蓋著的被子也是,干凈整潔,摸起來卻是黏黏蠕蠕的。
窗外有細微的聲響,薇兒望出去,看見朝陽正生機勃勃的爬上山頭。窗下是雜草叢生的院子,不遠處是一片古老的黑色樹林,郁郁蔥蔥像一塊毯子一樣伸展到了遠處的河谷平原。
這是樟木溝。
喬推開門,手里端著熱乎乎的早餐。
“將就吃點吧,我實在找不到新鮮的玫瑰給你泡茶,院子里種的全被雜草給吞噬了。也找不到法式吐司和培根,就這香腸和橙子還是騎了三個小時的摩托去最近的縣城里買的。”沒有打招呼,也沒有問候,她把手里的托盤放在窗邊的圓桌上。
薇兒看著她,嗯,什么也沒變,每次醒來見到喬都是這個樣子,不悲不喜,好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但是薇兒心里清楚,所有的那些情緒:失望,埋怨,憤怒,喬全部藏在了心底,永遠不會在她面前很明顯的表現(xiàn)出來。
其實表現(xiàn)出來也沒有關系,只要是沒有厭倦就好!失望或者是憤怒,只要不是厭倦,薇兒覺得都沒有關系。
新鮮的橙汁,煎蛋和香腸,兩片切片面包,好像很多年都沒有這樣吃了。她恍恍惚惚記起她最近吃的早餐:一大杯溫熱的檸檬水,蘋果和煮雞蛋。
“有沒有檸檬水?”薇兒脫口而出。
“檸檬水?”喬挑起一根眉毛,“這是什么奇怪的新吃法?你喝檸檬水不是胃難受么?所以消失的這兩年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是啊,薇兒也發(fā)現(xiàn)了。她一直是不喝檸檬水的,可是誰會喝呢?坎蒂只是有時候會喝,在迪倫大叔果園里檸檬成熟的時候。還有誰呢?遙,是的,她記起來了。一瞬間所有關于遙的記憶洶涌而出,那個活潑愛笑的女孩子,她們在棕櫚樹下吃早餐,她喝橙汁,遙喝檸檬水,很多類似的片段同時蘇醒。薇兒捂著胸口,覺得喘不上氣。
喬臉色柔和下來,坐下輕輕的擁著她,拍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輕柔的節(jié)奏里,薇兒覺得很安心,她慢慢平靜下來,下床和喬一起吃早餐。
一如既往的,喬沒有問任何的問題。薇兒會告訴她一切的,她只需要等待而已。
吃過早餐,喬默默的收拾起餐具。薇兒知道她在生悶氣,于是安靜的跟在她后面下了樓。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木質的樓梯雕花的扶欄,以及墻壁上的古典山水畫,大多數(shù)都是《唐詩三百首》里面臨摹下來的插畫--------阿爽的品味一直是個謎!只是暗沉斑駁的色調顯示出已經(jīng)流失了多少的歲月:所有木質的色澤紋理早已經(jīng)不再清晰和明亮,而是變成臟兮兮的灰暗。積塵累累的地板踩上去濕軟粘黏,發(fā)出嘎吱的沉悶聲響。放在樓梯角落的白瓷瓶不見了,只有一個積滿灰塵、蓋滿蛛網(wǎng)的臃腫類瓶狀物體牢牢的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