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曉五十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一日像今天這樣緊張。
????以前,他也多次面對過死神的刀鋒,也曾生死一線,但從沒有一次如今天一般,緊張到手腳冰涼,全身虛汗。
????因為以前他面對的,好歹是可以看見的刀光劍影,而今天他要見的這人,卻是全然未知的洪荒兇獸。
????今天會是他命中的劫數(shù)嗎?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百里曉突然叫住了孟帥。
????“公子。”
????孟帥回過頭,見他欲言又止,道:“怎么了?”
????百里曉垂下眼瞼,道:“你可知道那位前輩要如何開銷我?”
????孟帥遲疑了一下,道:“不知道,但師父原話是說,請您過去談談。我?guī)煾傅钠饽猜灾欢?,既然有的談,那就不算太壞吧?!?br/>
????百里曉心中略感安穩(wěn),但面上反而越發(fā)顯得不安,諾諾道:“雖則如此,但那位前輩喜怒無常,倘若他一時惱了,還請公子替我美言兩句?!?br/>
????孟帥道:“美言自然無妨,不過恩師并非喜怒無常的人。倘若他要怎么樣你,或許就是您說的話不能讓他滿意。您是老江湖前輩,比我有經驗得多,應當知道怎么承諾對您最有利?!?br/>
????百里曉暗自點頭,孟帥繼續(xù)道:“為了您性命計,有些苛刻的條件可以先答應。您是知道我的,我怕麻煩,有些事情最多口頭一說,等老師走了,未必會付諸實際?!?br/>
????百里曉一怔,苦笑道:“公子真是厚道人啊?!?br/>
????見孟帥將百里曉帶到,水思歸揮了揮手,道:“你先出去?!?br/>
????等孟帥從外面關上門,水思歸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百里曉道:“多謝前輩賜座?!毙⌒囊硪碜谝巫由?,眼睛下垂,低頭看著自己腳尖。
????水思歸道:“何必如此作態(tài)?在帥兒面前如此作態(tài)也就罷了,在我這里還這樣表現(xiàn)。這么多年的老江湖,跟初進城的鄉(xiāng)下小子一樣瑟縮,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么?”
????百里曉苦笑,他是真緊張,只不過確實如水思歸所說,這么多年,自制力是不差的,就是再緊張,神色鎮(zhèn)定還是能做到的,這樣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確有一大半是作態(tài)。當下站起身來,躬身道:“是晚輩失態(tài)了,不知前輩有何賜教?”
????水思歸道:“坐吧。你覺得帥兒如何?說實話?!?br/>
????百里曉謝了座,遲疑道:“小公子人品俊秀,天資聰明,性情開朗也不失穩(wěn)重……更是難得的厚道人?!彼仓肋^度吹捧只會引起反感,因此只略點了幾句。
????水思歸道:“有什么缺點?”
????百里曉略感為難,組織了一下措辭,道:“似乎……資質只是普通。另外,似乎太厚道了點,也沒什么防人之心?!?br/>
????水思歸長嘆一口氣,道:“我這個徒兒,是個不錯的孩子。但也只是不錯而已。你說他天資聰明,但也不是什么天賦英明,算無遺策。要說他勤奮,但也未見得超出眾人,十倍努力。要說他意志堅定,比之那些自小吃苦耐勞的窮人家孩子,他這個衣食無憂的小少爺,又有什么優(yōu)勢?就算是善良——也早不是那種純凈無暇的赤誠性子了。”
????百里曉心知這個時候絕不可附和,當下略低下頭,假作不知。
????水思歸道:“不過我卻看重他一件——沒有短板?!?br/>
????百里曉若有所思,水思歸道:“天賦本天成,但我認為天賦最重要的是有一條線,孺子可教,不可教。帥兒在各個方面都可教。論頭腦,我知道他腦子夠用,經驗可以傳,教訓可以悟,不是那不開竅的榆木腦袋。論毅力,我知道他不用我催逼就能自覺前行,就不必強求他在絕境中掙扎無悔。論性情……我聽說這孩子家中親情并不完美,不知是不是兄長的庇護,他性子倒和那些在父母疼愛、衣食無缺的家庭中正常成長的孩子一樣豁朗友善。這樣很好,說明他沒有暗傷?!?br/>
????他看著百里曉,緩緩繼續(xù)道:“每個人生來都是渾金璞玉,需要親人、師長乃至世界將他們雕琢成型。倘若在年幼的時候受了重擊,那不管玉質品質如何好,都是內有瑕疵的。像這樣的璞玉,就只好順著瑕疵,小心不碰觸那些暗傷,琢磨成特殊的器,也就是巧雕。這樣雖然偶爾會成就獨一無二的極品,但更容易成為廢品。況且就算偏鋒走得再好,終究走不回至高的正道上來了。而帥兒,可以走平和中正,滂滂大氣的至高神路?!?br/>
????百里曉忍不住道:“這……至高神路……是不是有點遠了?”
????水思歸道:“你不懂?!?br/>
????這三個字,讓百里曉閉上了嘴。
????水思歸嘆道:“倘若給我?guī)啄甑墓Ψ?,將該教給他的都教給他,那就是之后走了,我也相信他能走一路平順道路。但天時不與我,區(qū)區(qū)一個多月的時間,實在不足成事,往后他的路就很難預測。留他一個人在此,我也不放心。”一面說,一面盯住百里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