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卯時。
下了一場急雨,幾駕馬車若隱若現(xiàn)的停在了雨夜中。
樓內(nèi)燈火通明,鮮花著錦,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仍舊未絕。
樓外的雨中,燈色飄出,映著周遭安靜無人的街角輪廓、石板檐角,還有那如絲如發(fā)的細雨。
數(shù)道身影撐傘而立。
陳白虎懵懂不解,被古玉抱著,睡眼惺忪,一面打著哈欠一面稚嫩問道:“爹,你又要去哪兒啊?不是說好了教我練功的么?”
陳拙咧嘴笑了笑,抱過兒子狠狠在那白嫩肥圓的臉蛋上親了一口,父子兩個碰額相笑,“等爹回來就教你,往后可得好好跟著先生讀書,最好跟楊先生連洋文也學(xué)了。”
許是困極了,沒等說完,陳白虎含混“嗯”了一聲已沉沉睡去。
古玉一襲月白色旗袍,撐著一把棕色的桐油傘,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瞧著陳拙,好似要把眼前這人的形貌,一絲一毫都烙進那雙已泛著水光的眸子里。
陳拙說道:“師兄,祖師爺留下的那本東西,你可千萬收好了?!?br/> 左宗生與林黑兒共持一傘,靜立雨中。
“放心。”
陳拙呼出一口氣,認真想了想,“五哥說過,過了年這南邊就要起火了;咱們這一年來殺了不少韃子的狗官,可哪殺得干凈啊,這世道爛透了,現(xiàn)在有人想起一把大火燒了那些污濁,咱們就該添點柴……我離開后,過了這個年,你就讓神州盟的子弟南移?!?br/> 知他話里是什么意思,燈叔與先生瑞還有左宗生紛紛應(yīng)道:“曉得的……放心!”
陳拙又望向一人,不說一字,只是取了兩把彎刀出來,遞給了對方。
雨下青年撲通一跪,雙眼一紅,雙手接刀,“師父在上,受弟子三拜!”
說罷,跪地一伏,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正是李山。
“起來吧!”
最后,陳拙看向門口怯生生的梁朝云,展顏一笑,伸手招了招。
“陳大哥!”
梁朝云挽著發(fā),并沒打傘,幾步走進雨中。
古玉見狀移了移傘沿。
望著傘下的二女,陳拙突的輕笑了幾聲,“記好了,若是沒親眼瞧見我的尸骨,我就一定活在世上……千萬別急著改嫁啊!”
最后這話他是對古玉說的,雖是調(diào)笑之言,卻把古玉聽的眼中水汽一顫,化作兩滴淚來,差點滑下來。
笑容一斂,伸手擦了擦古玉的眼角,又瞥了眼梁朝云,陳拙把虎兒抱給古玉轉(zhuǎn)身便要鉆進馬車。
“陳大哥!”
梁朝云突然急聲一喊,快步趕出,走到陳拙面前,手里塞過來一方玉匣,眉睫上落滿雨沫,直視不避的迎著面前人的眸子,“帶上,爹說這東西能續(xù)命,我把命給你續(xù)上?!?br/> 陳拙一愣,正想說話,古玉忽在梁朝云身后一推,跟著自己也撲了過來。
他雙臂下意識一攬,而后望著懷中二人先怔后笑,接著緊緊一抱,正色道:“等我!”
說罷,返身鉆進了馬車。
駕車的是方天。
“陳爺!大勝!”
樓子里忽聽一聲嬌氣卻又干脆爽利的聲音。
陳拙撩簾一瞧,但見那些姑娘們不知何時站在了一處,為首之人是那叫“魚幼薇”的女子,正領(lǐng)著眾人端酒送行。
連同賬房先生,還有三姐領(lǐng)著跟班,也都在瞧他。
瞟了眼一張張或熟或生,亦或是不相識的面孔,陳拙笑道:“吾去也!”
……
……
……
丁未年,正月,四九城。
除夕已過,元宵未至,零星點點的雨霏夾雜著片片的碎雪,在風(fēng)中揉作一團。
走江湖的手藝人穿街過巷,只用了一只老背篼便打包了自己吃飯的全部家當(dāng)。
頭頂?shù)难蚱阌制朴峙f,在風(fēng)雪中搖搖晃晃,像極了如今的滿清王朝,又仿佛是想要用那因顛碰發(fā)出的“咯吱”聲告訴所有人,它已行將就木,快要倒下了。
兩只壓根兒和暖和不搭邊的破草鞋被一雙大腳撐著,一步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