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棽第一眼就看見雪白的天花板,被晃得腦袋一陣抽搐的疼。
“醒了?”右邊的一個聲音問道。
然而她并沒有聽清,所有一切都像破舊不堪小霸王電腦因過載而轟鳴不止的風(fēng)扇,整個世界里只有“嗡嗡”聲,她連轉(zhuǎn)過頭去看音源都頗有些困難;肺里、喉嚨里、腦袋里總有隱隱約約的脹痛。
戴著橡膠手套的手伸過來翻了翻她的眼皮,做了些常規(guī)檢查,對坐在她床邊的人說:“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但還需要再觀察一會兒。”
“我……想睡覺。”百里棽用盡力氣卻只能勉強說出這四個字,聲音小到她自己都聽不見。
“那你再睡一會兒吧?!?br/> 床邊的人上來幫她掖了下散開的被角。
好不容易恢復(fù)過來的意識又重回混沌之中,百里棽做起了從未做過的夢——
她赤腳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四周皚皚,北風(fēng)呼嘯,吹落的梅花像雪般紛紛飄落,落在她的發(fā)上和肩上。
整理凌亂的發(fā)絲之際,她觸碰到一塊冰涼緊貼在額上,像玉,光滑細膩,腦后的珠穗因風(fēng)互相擊打著,發(fā)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正疑惑,狂風(fēng)大作,裹挾著梅花細雪掀起驚濤駭浪,她深陷漩渦之中,睜不開眼。
止不住的寒冷使她不停地顫抖,抱緊了自己瘦弱的身體,潔白的寬袍在狂風(fēng)中亂舞,袖邊、腰間殷紅繡金的飾帶無比刺眼,茫茫雪海中,像一只蒼白無力的孤鶴。
她害怕,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冰冷刺骨的水底,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法逃脫。
忽然,凜冽的寒風(fēng)毫無征兆地消失了,陣陣暖意從右手邊鉆入五臟六腑。
她抬起頭,睜開眼,只看見身側(cè)站著一個少年,眉眼間與她還有幾分相似。
少年嘴角含笑,腰間掛著的銅鈴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激蕩起層層回響。
他看著她,晶瑩明亮的眼眸像初春的日光般透澈和煦——
“昀晞,你又拋下我一個人躲到這來了?!?br/>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老。
她不知道為什么,一邊高聲唱著悠揚哀傷的詠嘆,一邊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此情此景恍若隔世,好不容易停息的北風(fēng)也隨著她的笑聲席卷整個白茫茫的天地,在她與少年之間豎起一道永遠也無法打破的墻,直到萬物都在風(fēng)中化為虛無。
……
第二次醒過來時,百里棽看到的還是頭頂那片天花板,但這次卻是一片昏暗。
她撐著床板讓自己坐了起來,立刻又有人過來幫她拉被子,一點空當(dāng)兒也不留,把她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她低頭看著那雙幫她把被子塞好、枕頭立好的陌生的手,啞著嗓子問道:“你誰啊?”
坐在床邊的人被她這么一問,手指對準(zhǔn)她的額頭輕輕一彈。
黑暗中百里棽看不清他的面孔,連輪廓都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雙赤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輝,像兩盞飄蕩在遠空的孔明燈。
“好暗,我什么都看不清。”百里棽想起了夢里遍地的雪,覺得有些冷,忍不住寒噤,像只烏龜一樣把身體往被子里縮了幾寸。
那人站起身,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一條縫,橘紅色的陽光瞬間使整間病房亮堂了不少。他又走回來,重新坐在她右手邊的椅子上。
百里棽看著他的臉,總覺得在哪見過卻又想不起來,一時間望著他發(fā)愣,他也不說話,陪她安靜地對視著。
“這里是醫(yī)院嗎?”百里棽呆呆地問。
“是。你被人喂了一把安眠藥后又扔到水里,我再晚兩分鐘到你現(xiàn)在就是個死人了?!币巫由系娜苏f道。
百里棽一臉懵逼,一副“大叔你在說啥我怎么一句話也聽不懂”的表情。
“不,我本來應(yīng)該一直看著你的,沒想到居然被鉆了空子?!蹦侨擞行┌脨溃澳阆麓文懿荒荛L點心眼,是個人都能把……”
“扶光?”她下意識地喊道。
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全身僵直。
多年后她才知道,原來無論時光怎樣流逝,歲月如何變化,當(dāng)她看著那副陪她度過無數(shù)春秋的面孔時,總會條件反射般喊出他的名字,哪怕她早已忘了他。
他看著她,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復(fù)雜的情感,使他的雙眼一時間變成萬丈深淵,望不到盡頭。
“我剛好像夢見你了?!?br/> 是的,眼前的男人與夢中的少年幾乎完全一樣,雖然相比之下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點毛病,但那能驅(qū)散寒風(fēng)的少年氣息不見了,相反,她從他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冷淡和疏離。
“我之前好像也夢見你了?!卑倮飾部s在被子里,攥緊了被角,她只覺得這人實在陌生,卻又十分面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一個勁地試探?!胺龉狻倍謩傄幻摽谒秃蠡诹?,現(xiàn)在倆人面面相覷,簡直不能再尷尬。
“夢見我?”男人雙手抱臂,靠著椅背,倨傲地看著她,“夢見我什么了?”
百里棽不說話,整個人又往被子里縮了幾寸,連鼻子都鉆了進去,只剩下半個腦袋露在外面,費勁地睜著那雙已經(jīng)浮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