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章
　　
　　臨近正午,陽光從窗戶射進來,將地板涂成淡淡的金黃色。隔著玻璃往外望,前方指揮臺已經(jīng)站滿了前來觀禮的帝國官員，每個人的表情都很鄭重，但眼中都有明亮的希望。
　　一墻之隔,屋內(nèi)的氣氛卻是這樣緊張而沉默。
　　我看著肯亞略顯陰沉的容顏——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不過面對肯亞略帶戾氣的質疑,易浦城的反應之快，心思之深,還是超出我的預料。在短暫的沉默后，他臉上閃現(xiàn)悲憫的神色，緩緩的說：“你并非無足輕重?！鳖D了頓，聲沉如水：“你也知道，我為什么找你。”
　　他的語氣如此深沉,這一剎那，我差點都以為，眼前的人就是正牌皇帝，不是易浦城。同時余光瞥見，穆弦嘴角浮現(xiàn)淡淡的笑意，似乎也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
　　就算易浦城事后又提出加錢，我都覺得是他應得的了。
　　肯亞的神色有片刻的怔然。
　　也許他的情緒還是會被“皇帝”影響。我聽說過，他從小就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見他沉默，易浦城柔聲說：“我今天親自找你，有兩件事。第一件事，他們向我報告，一支客運艦隊，在第三β右旋臂星系遭遇超新星爆發(fā)。上面的2000多人，應該是被你的船隊救走了。有這回事嗎？”
　　我心生疑惑：他為什么說兩件事？
　　肯亞微微一笑，湛藍的眼眸看起來溫和而坦誠：“我聽說過這次爆發(fā)，不過我名下的商船很多，他們有沒有救人，我也不太清楚。既然父親關心，我立刻派人去查一下?！?br/>　　說完他就轉頭吩咐：“去查。”有人應了聲：“是。”然后腳步聲漸遠。
　　肯亞居然給了模擬兩可的答案，著實在我意料之外，可仔細一想，又是情理之中——如果精神力者真在他手里，他沒搞清楚他們的作用，自然不會貿(mào)然承認或者否認。
　　果然，他話鋒一轉，問：“父親，船上是些什么人？連您都親自過問？”
　　他話音剛落，穆弦的眉頭已經(jīng)微蹙，目露譏誚?？吹剿姆磻翌D時反應過來——肯亞好陰！他這么一問，要是易浦城說真話，他必然可以追問，為什么把精神力者秘密運出去？要是說假話，之后還怎么讓他找人？
　　可易浦城幾乎不假思索，答得坦率：“是帝國的2400名精神力者?！?br/>　　我的心一緊.
　　肯亞顯得有些驚訝：“精神力者？父親，沒聽說您下達了這條遷徙命令。”
　　易浦城神色鎮(zhèn)靜的說：“是我給諾爾的秘密命令，這件事關乎帝國安全，我們稍后再談。”
　　他話鋒一轉：“第二件事——帝國遷徙之后，兵力需要重新布置。我與塔瑞商量過，打算設置兩位元帥，分管南區(qū)和北區(qū)艦隊。你是否愿意，擔任南區(qū)元帥？”
　　我吃了一驚，便見肯亞眸中也閃過震驚。
　　帝國遷徙后的兵力規(guī)劃，的確聽穆弦提過，可能會分兩個戰(zhàn)區(qū)。但從未討論過元帥人選。易浦城居然張口就來！
　　我大概猜到易浦城的想法了——他這是要先丟塊肥肉給肯亞嗎？可是肯亞多精明的人，會上當嗎？
　　再看穆弦，他的表情也有些驚訝，但很快變得所有所思。
　　“南區(qū)元帥……”肯亞一字一句慢慢重復，俊朗的臉上露出復雜難辨的笑意，“北區(qū)元帥是諾爾吧？”
　　易浦城點頭：“是的?！?br/>　　肯亞往沙發(fā)上一靠，目光似乎垂落在地面，幾秒鐘后，又抬起：“當年您為了諾爾，將我驅逐?，F(xiàn)在，為什么又啟用呢？”
　　是啊，為什么呢？
　　易浦城靜靜一笑：“當年你為了爭權奪利，兄弟殘殺、不把帝國士兵的命放在眼里?，F(xiàn)在，你悔悟了嗎？”
　　我心頭一震。
　　一瞬間，易浦城仿佛真的搖身一變成那位帝國的統(tǒng)治者，儒雅，但是氣勢逼人。
　　畫面中的肯亞亦是神色震動，臉色似乎有點發(fā)白，又有些發(fā)紅。我想壞了，談崩了，肯亞那么心高氣傲，想必是惱羞成怒了。
　　屋內(nèi)靜了有幾秒鐘，肯亞忽然身子前傾，緊盯屏幕，緩緩點頭：“是的，父親。我愿意再次為帝國效力?！?br/>　　他的語氣非常鄭重。
　　看來他被說動了。
　　父親的責難，沒讓他發(fā)怒，反而讓他默認了自己曾經(jīng)的錯。也許是因為，他根本不會懷疑皇帝的話。
　　莫名的，我竟然有點感動。穆弦這步棋，真是走對了。
　　易浦城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又鼓勵了肯亞幾句，還強調(diào)了新的戰(zhàn)區(qū)元帥的新責任。肯亞一一點頭，嘴角的笑意也始終未褪。
　　我以為火候差不多了，易浦城會再提精神力者的事。誰知就在這時，肯亞神色自若的問：“父親，能否給我一份紙面任命手令？”
　　易浦城一怔，肯亞的臉色有些譏誚和自嘲：“父親，現(xiàn)在您的政府里，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是諾爾的人吧？”
　　易浦城點頭，目光深邃難辨。
　　我想肯亞的意思很明確，他不是不信任父親，而是要防著穆弦，所以提出要立刻拿到紙面手令。
　　可怎么辦？難道還真準備一份手令？將來豈不是要兌現(xiàn)？
　　誰知易浦城沒有半點為難：“當然。我可以給你紙面承諾?！鞭D頭對我們說：“去準備一下?！?br/>　　穆弦也沒有遲疑，遞給莫普一個眼神。莫普立刻出門，找了名皇帝的親衛(wèi)過來。過了一會兒，就準備好一份燙金的手令。
　　親衛(wèi)遞上前，易浦城垂眸看了看，笑了，大筆一揮，簽上了皇帝的大名，交給親衛(wèi)，傳真給肯亞——一個月來，他的機械手模仿皇帝的字跡早已出神入化。
　　這時，肯亞那邊有人低聲說：“殿下，已經(jīng)收到了任命書?！?br/>　　肯亞起身接過，低頭靜靜看了一會兒，這才重新坐下。他的聲音顯得鄭重，眼神也變得堅毅：“謝謝父親。”
　　易浦城微笑點頭，終于把話題繞了回來。他說：“精神力者的事，你已經(jīng)有權限知道。之前我不想公開，是怕引起民眾恐慌?！?br/>　　肯亞點點頭。
　　易浦城語氣凝重：“我讓諾爾集中他們，是因為華遙預言，精神力者中，會爆發(fā)……”
　　我聽到心一緊，穆弦也眸色微變。
　　卻聽易浦城緩緩說：“一場足以毀滅半個帝國的瘟疫?！?br/>　　易浦城、穆弦跟我三個人沉默對坐著。
　　剛才肯亞表示會抓緊查探，“兩父子”就愉快的結束了通話。此刻，易浦城慢條斯理喝著熱茶，嘴角噙著笑意。穆弦居然也不說話，清秀的臉微垂著，目光深邃而平靜。
　　他們在等待，肯亞的回復嗎？
　　剛剛的對話真是峰回路轉，聽得我心情起伏不斷。現(xiàn)在仔細回想，易浦城當真是步步為營。
　　他把對話的重點，放在要提拔和啟用肯亞上。等肯亞跟他站到統(tǒng)一戰(zhàn)線后，再提出精神力者的事，就好像這是父子倆需要一起解決的難題。
　　能隨機應變到這個程度，他真是夠狐貍，也夠膽大妄為。
　　我忍不住問：“你把手令給他了，將來怎么辦？”
　　易浦城連眉都沒皺一下，看一眼穆弦，又望著我，略帶譏誚的笑了：“你還真把這個當成問題了？簡單，都不需要勞煩你丈夫出手。你的精神力這么強，下次見面，隨便找個機會，殺了肯亞就是。死人還怎么當元帥？”
　　我心頭一震——他居然打的這個主意？
　　可他說得沒錯，肯亞根本不知道我和穆弦的精神力水平。真要殺他，易如反掌。
　　可是……太狠了。
　　易浦城不光狡猾，骨子里也夠兇殘。
　　所以穆弦剛剛默許易浦城的做法，也是懷著相同的心思嗎？我看向穆弦，他卻沒有半點輕蔑或者狠厲表情，而是淡淡的說：“他也許是南區(qū)元帥的合適人選?！?br/>　　我一愣，易浦城也挑眉看著穆弦。
　　“他的家族勢力龐大，啟用他，政府可以獲得更多的財力支持。”他烏黑的眉目顯得清冷而沉靜，“比起塔瑞的溫和，肯亞的強悍，或許能更好的建設新斯坦——用用看再說?！?br/>　　聽他的語氣，竟像是早有過類似的念頭。我記得上次塔瑞說遷徙工作是否要把肯亞找來，穆弦一口否決，危機面前，他顯然不信任肯亞。但談及和平的將來，他卻能站在帝國立場，不計前嫌。
　　我點頭：“你說得對?！币灼殖菓袘械男πΓ恢每煞?。
　　話音剛落，通訊器響了，是肯亞的聲音：
　　“父親，我找到了那批精神力者?！?br/>　　肯亞果然表示，那批精神力者，被自己的部下當成遇難的帝國平民，帶回了帝都，并且報告了目前安置的方位——距離帝國兩千公里的一個中型城市里。
　　我們總算舒了口氣，穆弦立刻下令，由莫普帶一支隊伍前去。并命令一旦成功接到人，后續(xù)人手秘密盯緊、搜尋那個位置，因為肯亞很可能也回到了斯坦。雖然雙方初步已達成盟約，但還是要防備他。
　　剛布置完這些，莫林就來敲門了：“陛下，殿下，遷徙儀式即將開始。”
　　已近正午，廣闊的空間港，被陽光籠罩得亮閃閃的。指揮臺鋪滿了紅毯，數(shù)名軍政要員，已經(jīng)列席等待著。我和穆弦回到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下，易浦城則在最前方的王位就坐。
　　此刻，那些客運飛船已經(jīng)裝載完畢。透過飛船的小玻璃窗，影影綽綽看到許多張人臉。每艘飛船旁，站著五名機組人員，和數(shù)名警衛(wèi)人員。
　　而外圍負責防御的戰(zhàn)機里，也都坐上了駕駛員。他們打開了機艙，全都抬頭望著指揮臺的方向。
　　蓄勢待發(fā)。
　　短暫的音樂后，穆弦身旁的塔瑞起身，走向了前方的擴音器。他穿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神色鄭重，面頰微紅。
　　“尊敬的皇帝陛下，各位帝國的官員，以及我的同胞們?！彼谅曊f，“我是塔瑞王子。很榮幸代表我的父親，以及為本次遷徙工作，夜以繼日努力的同僚們宣布，遷徙儀式正式開始?！?br/>　　空間港內(nèi)外，掌聲雷同。我鼓著掌，穆弦與我對視一眼，清黑的眼中閃過笑意。
　　我久懸多日的心，仿佛也安定了許多。
　　遷徙就要開始，精神力者也找了回來，易浦城看起來也沒什么異常——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一定可以繼續(xù)順利下去。
　　塔瑞在簡短的發(fā)言后，就邀請皇帝陛下對全國講話。易浦城開始神采飛揚的侃侃而談。不得不說他的發(fā)言稿一如既往的精彩，連我都聽得入神，開始懷著凝重、但是充滿希望的心情，幻想新斯坦的生活。
　　轉念一想，心頭又是一甜——新斯坦好不好，對我影響又不大，因為早跟穆弦約好了，宇宙為家。
　　最后，是穆弦作為全國總指揮官，向負責這一批遷徙工作的飛行員們發(fā)布指令。好的開始很重要，所以他也選擇了全軍最優(yōu)秀的飛行員，擔任這次運輸任務。阿道普他們就在其中。
　　燈光閃耀，陽光刺目。穆弦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就站了起來。白色軍裝襯得他膚色更加白皙，眉目清冷似雪。面對萬人矚目，他神色淡淡的走到擴音器前，聲沉如水：“全體飛行員注意，我是指揮官諾爾——報告機組狀況?！?br/>　　這時，擴音器里，傳來一個個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
　　“第一小隊人員全體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