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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河 1992 · 08

楊巡終于找上宋運(yùn)輝。宋運(yùn)輝從新添大哥大變聲的話筒里依然能聽得出,楊巡這個一向嬉皮笑臉的人說話難得地緊張。但宋運(yùn)輝正忙,與楊巡約定晚上與市宣傳部長會餐后再聯(lián)絡(lu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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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時段,宋運(yùn)輝有些不愛回家,因此工作抓得更緊。他布置任務(wù)下去,讓所有技術(shù)人員學(xué)習(xí)國外先進(jìn)技術(shù),爭取日日有創(chuàng)新。又將任務(wù)布置給一位副廠長,讓他牽頭在全廠范圍宣傳開展“日日創(chuàng)新,人人爭做技術(shù)標(biāo)兵”活動,有獎?wù)骷囊庖?,即便是一道小小工藝的簡縮,一顆小小螺釘?shù)囊莆?,都是?chuàng)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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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不信宣傳,移一顆小小螺釘都算是創(chuàng)新?于是有個小青年與寢室諸友一起竊笑著,往一只信封里加入一條合理化建議,說某條疏水管位置不合理,正好布置在某某通道上,情況緊急時候很容易成為絆馬索,影響安全。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信件第一天拿上去,第二天就見到廠長頭頂藍(lán)色安全帽,親自過來查看。看了之后沒走進(jìn)控制室,便離開了。那幾個小青年心說,嘁,還說一顆小小螺絲釘移位都行,穿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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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沒想到,過一會兒技術(shù)科的人就過來測量,而車間主任則是笑嘻嘻過來控制室,說某某幾個中頭獎了,打響日日創(chuàng)新活動第一炮,廠長剛剛親自打電話來表揚(yáng)。這倒讓幾個小青年不好意思了。而更讓他們不好意思的還在后面,下班時候,竟然門口宣傳窗也上了。幾個小青年都沒想到還有這等殊榮,雖然還沒說有什么獎金,多少獎金,可人的自豪感一下上來了,回家硬是輕飄飄地得意,當(dāng)然嘴上是不認(rèn)的,嘴上都是說這有什么這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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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第一炮雖小,卻跟千金市馬一樣,一下在東海全廠職工心上燃起希望,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原來廠長真的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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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建議不斷呈上,宋運(yùn)輝每次都是自己親自過去看看,如果遇到的是工藝問題,還會走進(jìn)控制室與工人交流一下。無他,他親自出馬才能讓工人感受得到其中的重視。他想,東海廠有什么?東海廠沒有歷史,東海目前規(guī)模在同業(yè)中偏小,產(chǎn)品在同業(yè)中不是尖端,成本更是沒有什么可說。東海廠要立足,要發(fā)展,要獲得上級青睞,更要獲得資金劃撥,東海憑什么?而他宋運(yùn)輝一不是上面有人,二沒幾個久經(jīng)考驗(yàn)的老友,三沒在系統(tǒng)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他憑什么立足,憑什么保證自己不遭遇老馬一樣的命運(yùn)?都唯有“技術(shù)”兩字。他必須保證東海廠有過硬的技術(shù),尖端的技術(shù),還有尖端而不可替代的產(chǎn)品。唯此,他才可能不可替代,東海廠也會有長足發(fā)展。當(dāng)然,他得加倍辛苦,創(chuàng)業(yè)的人需得多付出一份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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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yùn)輝的辛勞除了工作上的忙碌,還有交游方面的忙碌。與宣傳部長的會餐差不多結(jié)束的時候,宋運(yùn)輝早一步打電話給楊巡,讓他到會餐賓館一樓大堂吧見面。這家賓館剛剛開業(yè),是來自香港的投資,三星,目前是本市最上流的。而此時已經(jīng)有其他賓館紛紛申請立項(xi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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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早就等得著急,一聽召喚,飛車趕到。正好看到宋運(yùn)輝在大堂與人握手告別。等終于宋運(yùn)輝有閑了,楊巡才露臉上去招呼。宋運(yùn)輝看看人頭攢動的大堂吧,沉吟道:“我們另找地方吧,你上我的車?!?br/>  ?
  楊巡道:“宋廠長不嫌的話,上我辦公室談,這些話原是不方便讓外人聽到?!?br/>  ?
  宋運(yùn)輝點(diǎn)頭,兩人一起奔赴楊巡的辦公室。開到一處大廈,宋運(yùn)輝下來奇道:“你這會兒還有心思搬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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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勉強(qiáng)笑道:“人越晦氣的時候,越要弄些新鮮刺激的東西讓自己高興?!?br/>  ?
  “沒那么簡單,你楊巡睡工地啃地瓜都行,哪會講究這些?!?br/>  ?
  楊巡這才會心真笑:“讓宋廠長猜中了?,F(xiàn)在食品日用品市場租得太好,我把我占的兩間辦公室也租了出去,掙來的租金來這種講究地方付了房租,我還有賺。我想著,越是有問題的時候,越要把門面弄光鮮一點(diǎn),讓別人琢磨不透。否則要都看著危險(xiǎn)問我討還電器建筑市場的租金,我就死定了?!?br/>  ?
  宋運(yùn)輝一笑,果然,楊巡會打算。上去電梯走進(jìn)辦公室,見果然煥然一新,布置有些正規(guī)的樣子。下面是灰色化纖地毯,上面是白色石膏板吊頂,清爽干練。宋運(yùn)輝不由贊一聲:“不錯,挺有實(shí)力的樣子?!?br/>  ?
  “沒辦法,以前就是穿著破衣爛衫都沒事,現(xiàn)在快要出事,人家都盯著我看呢。宋廠長請坐,晚上不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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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喝,本來就睡得不好,哪還敢喝茶。你也坐。說說,小雷家那邊準(zhǔn)備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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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雷家那邊最近事情真多。忠富和紅偉一起走了,聽說副鎮(zhèn)長親自出面挽留都不干,只有正明留下來。工作組還是依照原計(jì)劃,從各系統(tǒng)抽調(diào)老會計(jì)審計(jì)村里所有的賬,聽說沒什么大事,士根的賬一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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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的掛靠企業(yè)得被他們查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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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正明跟我說,士根只是解釋了一下,沒有堅(jiān)持說我的公司不是他們村里出資?!?br/>  ?
  “為什么?這很容易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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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審計(jì)組只憑合法合規(guī)的書面證據(jù)說話,而正明說士根想保住位置,不愿硬頂審計(jì)組,免得他自己作為知情人之一也給牽扯進(jìn)去。正明還說,士根跟他商量,兩人一定要忍辱負(fù)重,在小雷家頂住,替東寶書記守住小雷家,那就勢必犧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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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根?他還沒迂腐夠?”宋運(yùn)輝驚訝,卻也覺得順理成章,誰讓士根一向是個保守小心的人,“如果只憑合法書面憑據(jù)說話,那他們采取措施是難免的了,是不是紅偉和忠富離開小雷家后,對小雷家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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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這個影響對我來說太要緊了。紅偉這人一向精明,手頭的客戶都是他自己抓著,他一走,別人都沒法接手,整個建材廠幾乎停產(chǎn)。忠富技術(shù)好,以前都是忠富一手抓配料比例,他這一走,先死魚蝦,現(xiàn)在據(jù)說開始死豬。那些鎮(zhèn)上的人都急了,找忠富和紅偉,可兩人提出條件,要縣里認(rèn)定集資公司無罪,還要工資翻十倍,誰都不敢答應(yīng),事情就這么拖著。這兩塊虧本,正明說,小雷家的還貸壓力很大,都是通過他賺的來還,流動資金越來越緊縮。再加上那些客戶聽說小雷家出事,都小心觀望著,正明那兒的量現(xiàn)在也上不去,利潤很受影響,因此,鎮(zhèn)里說什么都要盯上我這塊肥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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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命?!彼芜\(yùn)輝皺眉。要是小雷家的企業(yè)這么搞下去,總有一天越縮越小,一直到關(guān)停。沒錯,這樣更顯得楊巡這塊肥肉之豐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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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找了律師后給你打的電話。律師說,先從老家那邊找相關(guān)人游說,不過我看這希望不大,我認(rèn)識的人都還沒那么大面子。律師還說,鎮(zhèn)上完全沒必要到我們這兒打異地官司搶奪我的市場,直接就在那邊告我侵吞公款,順便還可以再告東寶書記挪用集體資金,罪加一等。政府在當(dāng)?shù)馗嫖遥夷睦镞€有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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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霞。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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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yùn)輝更是皺起眉頭,楊巡那一攤子要是再加到雷東寶頭上,雷東寶判死緩都夠?!澳阌袥]有跟士根說這個問題會捆綁上東寶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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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說。我估計(jì)說了也沒用,現(xiàn)在他做不了主。我準(zhǔn)備跟你談了后,明天過去一趟直接跟他說,起碼他能努力一把?!?br/>  ?
  “他媽的?!彼芜\(yùn)輝終于忍不住罵岀一句粗話,“我都已經(jīng)找到那邊市長在黨校的同學(xué)出面說項(xiàng),要添上這事,大哥還出得來嗎?這個士根,我想掐死他?!?br/>  ?
  “我明天還打算聯(lián)絡(luò)一下忠富和紅偉,看看他們能不能為我為東寶書記回去村里?!?br/>  ?
  “你那紅帽子到底怎么戴的?具體說說,越具體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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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公司的資信證明由小雷家開岀,才能到這邊工商注冊。出資也是我的錢先打到小雷家,再從小雷家匯來,到我這邊賬上。如果他們硬要不認(rèn),我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br/>  ?
  宋運(yùn)輝皺眉低頭考慮好久才道:“我再想辦法,問題看來越來越嚴(yán)重了?!?br/>  ?
  楊巡也嘆岀一聲長氣:“宋廠長,我這兩個月,人整整瘦了十斤,白頭發(fā)都出來了?!?br/>  ?
  宋運(yùn)輝下意識地看看楊巡年輕的臉,無言以對,悶悶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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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見程開顏還等著他,他倒是驚奇,面對程開顏遞上的一杯菊花枸杞茶,奇道:“怎么想出來給我喝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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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說,你老在外面吃喝,要喝些這種東西清火保肝?!?br/>  ?
  “我又不喝酒?!彼麤]喝,里面有茶葉,喝了他晚上別想睡了,不過對于程開顏?zhàn)鍪虏唤?jīng)大腦,他早已不計(jì)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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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開顏被他媽教育而今開始要做賢惠媳婦,可是她沒頭緒,想跟丈夫問個清楚,但見宋運(yùn)輝眉頭緊鎖,她不敢打擾,做個鬼臉上去了。宋運(yùn)輝看著程開顏的背影,不由搖搖頭,一下又變成小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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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急著上樓,想了半天雷東寶的事情,終究沒想出招數(shù)。不過這條新出來的枝杈,他明天還是得盡早告訴老徐。反而是楊巡這邊,他這幾天與律師接觸下來感覺,只要他出力,對方想到這邊查封楊巡的資產(chǎn)不是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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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想到這一來往插手干涉司法進(jìn)程的道路越走越遠(yuǎn),不由搖頭苦笑。救雷東寶,救楊巡,他并沒感覺有多少對不起良心。說他干涉司法,那真是……宋運(yùn)輝想到四個字,“逼良為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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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準(zhǔn)備趕赴小雷家之前,忍不住開車拐到日雜市場對街看了會兒。天還早,市場還沒營業(yè),可那些攤主早已大車小車地推著貨品進(jìn)門,場面之熱鬧,不亞于早上的蔬菜批發(fā)市場。楊巡看著又是驕傲,又是心碎。這地方曾經(jīng)啥也不是,只有長途汽車開過時揚(yáng)起的一蓬灰。是他的市場帶旺了這塊地方,當(dāng)然,最旺的還是他的市場,目前他的市場攤位轉(zhuǎn)租價已經(jīng)是原來的兩倍??上攵麓问兆饩湍艽筚???墒?,他等得到下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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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市場大門朝向東南,早晨的太陽把門口兩只銅球照得金光閃閃,從市場出來的人各個似乎是迎著朝霞,激情滿懷的樣子。楊巡正是背著光,愈發(fā)顯得陰暗。但他還是被已經(jīng)早早上班監(jiān)管著市場的尋建祥發(fā)現(xiàn)了。尋建祥大步穿過街道,走到楊巡身邊,反而是楊巡先搶了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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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尋,你這么早來?不幫你老婆帶一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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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母娘在,你怎么來那么早?臉色不對啊,昨晚干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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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想歪了吧。昨晚我跟宋廠長在一起說了一夜話。大尋,這邊如果有事,打我大弟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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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事情還沒了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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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糟了。你說我這人運(yùn)氣怎么這么背,幸好我還有你們這幫朋友。大尋,這邊托付給你了?!?br/>  ?
  尋建祥瞅瞅楊巡,覺得今天楊巡的口氣很怪:“你怎么好像是去自首啊,這話怎么說的,不會有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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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郁悶地道:“哪是去自首的,是自投羅網(wǎng)去,弄不好真給抓了。大尋,反正拜托你了,有大問題你還是先打宋廠長電話吧,唉?!?br/>  ?
  尋建祥看著楊巡,真誠地道:“兄弟,自己小心。這邊我會替你守住,電器市場那邊我也會每天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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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拱拱手,嘆息一聲,上車離開,誰知道呢,萬一那邊做事雷厲風(fēng)行,他回去正好自投羅網(wǎng)也難說。即使不是自投羅網(wǎng),也不知道哪天開始市場就不是他的了。好在還有朋友可托付,楊巡想到當(dāng)初尋建祥老是管著他支出的時候,他怨聲載道,還相商宋運(yùn)輝把尋建祥剝離出去,一時有些內(nèi)疚,但又想想,這又何嘗不是朋友長久相處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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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從日雜市場離開,巡回告別似的又來到電器建材市場。電器市場基本輪廓已經(jīng)出來,這幾天已經(jīng)進(jìn)入掃尾,再過十天就要開業(yè)。屋檐的一溜兒廣告牌,十有三四已經(jīng)放上花花綠綠的廣告,這個地方比起日雜市場,顯然花頭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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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jīng)有人在清理廣場,拿錘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玫羲嘣钛沧谲嚿峡纯?,沒精神走下去,他最近有氣無力得很。正要離開,卻見到有幾個人從大門走出來,看穿著不像是做工的。楊巡以為是看攤位的,要換作以前,他早迎上去,但最近積極性不高。看到門衛(wèi)往他這邊指點(diǎn)著說什么,他便不急著離開,但也懶得下去,就坐在車?yán)?,搖下車窗等著。這才注意到附近停了一輛新車,好像還是國外來的好車??磥硎怯绣X的主兒。于是楊巡掏出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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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人果然沖著楊巡走來,楊巡只好跳出來等候。越看,感覺這些人越有來頭,不像是打算租攤位擺攤兒的個體戶。果然,名片遞來,其中一個竟然是市里的副局級干部,那個年輕的大約三十多,叫蕭然,則是掛著公司董事總經(jīng)理的職務(wù)??茨歉本旨壐刹靠瓷先δ悄贻p的很是殷勤,楊巡心說那年輕的一準(zhǔn)是什么長的兒子,而且那個長一定來頭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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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然看了楊巡的名片,道:“原來那家很興旺的食品市場也是你的?你這個市場準(zhǔn)備……嗯,電器建材市場,好,你打算近期開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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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后,十六號,到時歡迎蕭總光臨。蕭總看樣子不是來租攤位,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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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然道:“給我設(shè)計(jì)辦公樓的設(shè)計(jì)師說,這間市場也是他設(shè)計(jì)的,我來看看?!?br/>  ?
  楊巡一聽,心中似曾相識,想了會兒,忽然明白面前這人是誰了,設(shè)計(jì)師提起過,他也過去看過,市中心最熱鬧地方新華書店拆了讓給了這個人,省里哪個領(lǐng)導(dǎo)的公子,難怪有個局長跟隨陪同。但蕭然僅僅是過來看看那么簡單?“哎呀,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你蕭總。我這市場比起蕭總的來,差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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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里面的攤位租金多少,食品市場的每年租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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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心里一凜,不由想到慘遭拆除的好好的新華書店,想到一直不付的設(shè)計(jì)費(fèi),心說他的市場要是讓這人看上了,弄不好就給巧取豪奪了。他笑道:“倒是記不住,還得回去查查賬簿才能知道?!?br/>  ?
  “噢,買你的食品市場,五百萬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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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然淡淡說來,楊巡心里卻是“咯噔”一下,心想果然有問題。他笑笑道:“造價都不止五百萬,這市場光基建方面我整整投入一千五百萬,加上一些其他費(fèi)用,一千八百萬?!?br/>  ?
  蕭然一笑:“你還不如索性說不賣?!?br/>  ?
  楊巡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新的想法,媽的,要是把市場賣給眼前這個公子……于是,他悄沒聲地轉(zhuǎn)換了口氣,吹噓起自己的市場:“呵呵,價沒亂開,局長只要查查就知道,我說一千八百萬是保守的。說實(shí)話,我哪舍得賣呀,眼看著都可以坐著收錢,賣了不可惜?我啊,不肯做生意,以前做過生意,最怕貨品砸在手里,燒了淹了,血本轉(zhuǎn)眼沒了。做市場好,他們租攤位的生意做不下去是他們的事,我這兒鐵打的江山,只要人氣燒起來,不怕租不掉。我一個美國朋友說過,美國人做生意,做大了也喜歡買些好物業(yè)出租,掙鐵穩(wěn)的租金,又可以等物業(yè)升值。我兩個市場都才做起來,人氣還沒燒到最旺的時候,現(xiàn)在賣,我虧。再過兩年,租金翻倍了,我的賣價也可以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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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然鄙夷地微笑道:“這市場已經(jīng)全部租出去了?我沒見有幾家擺上貨物啊?!?br/>  ?
  楊巡笑道:“剛剛天還沒全亮,里面暗,看不清楚。現(xiàn)在差不多東窗全亮了,我?guī)氵M(jìn)去看看,那些已經(jīng)做好的架子,都是空著等擺放貨品的。別看大模樣相近,細(xì)節(jié)都有不同的,因?yàn)槲乙谑袌隼锝y(tǒng)一貨品擺放,讓人進(jìn)來一看就整齊舒服,我要求他們貨架規(guī)格必須大致統(tǒng)一,呵呵?,F(xiàn)在已經(jīng)擺上的大多是要出動鏟車的笨家伙,不怕遭偷,那些瓷磚鏡子啥的都還沒放上呢?!?br/>  ?
  蕭然立刻點(diǎn)頭,道:“勞煩楊經(jīng)理帶我們進(jìn)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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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巡頭前帶路,這兒指點(diǎn),那兒說明,果然是所有攤位全部出租。其實(shí),還有幾家沒出租,是楊巡看著基建的錢已經(jīng)夠用,不舍得再打折租出去,打算等人氣燒旺了,租個好價。但他經(jīng)驗(yàn)豐富,即使沒出租,也給做出已經(jīng)出租的樣子,讓人一進(jìn)來就看到市場的興旺。這一點(diǎn),即便是行內(nèi)人也完全可以蒙了過去。但他還是看了看手表,計(jì)算時間,心想晚飯得在路上吃了,又得半夜才能到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