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巡在里面度日如年,憂思如潮。忽然稀里糊涂被放出來,走出陰寒環(huán)境,放到燦爛的夏日陽光下,一時天旋地轉,不能適應。把等在外面的楊速擔心得半死。楊速好不容易才把胡子拉碴的大哥喚醒過來,喚岀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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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楊巡一恢復神智,立刻趕著拋出一大堆問題:“我的市場怎么樣了?誰放我出來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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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速被問得手忙腳亂,忙道:“要不是韋嫂子通知我,我還不知道大哥在這里。韋嫂子只說是宋廠長幫的忙,其他也說不上來,我都問了。大哥,我們先回去,你洗個澡?!?br/> ?
楊巡點頭,心說果然是宋運輝,宋運輝這回的恩情可大了。他騎上楊速摩托車的后面,卻忽然問道:“老四快考了吧,在家復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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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七號考,大哥別擔心,老四成績好,不怕考不上,你別那么小心?!?br/> ?
楊巡卻不能不小心:“去找個旅館,不回了。你給我留意著點,哪兒有公用電話,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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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回家吧,我不信老四看到你那么辛苦還跟你慪氣。家里有電話,洗了澡吃點東西慢慢再說?!?br/> ?
楊巡搖頭:“去旅館,都最后沖刺了,不冒那險。電話立刻找,我等不及。他媽的,我進去得蹊蹺,有人正好想趕著宋廠長出差時候弄死我,肯定有人趁機對我市場下手,我現在眼睛還有些不適應,你幫我留意?!?br/> ?
“大哥……”看著楊巡渾身臟污,臉龐消瘦,楊速恨不得代大哥受那老罪。他出來做過,知道其中辛苦,因此比其他兩個弟妹更能體會大哥的艱難。他眼睛熱熱的,發(fā)動起大哥留給他開的摩托車,上路先找公用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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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找到,楊速眼看著大哥飛速撲向電話,惡虎下山似的,忙跟去將錢放臺子上,自己回頭找剛剛看到的一個茶葉蛋攤兒去。楊巡撥通自己的大哥大,一聽到接通,而且傳來的是尋建祥的聲音,一顆心頓時放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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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尋,沒事吧?”“小楊,你出來了?”兩人幾乎是同是搶著說話,又一起忍不住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得一邊兒公用電話老板拿楊巡當神經病。這一笑,讓楊巡安心暖心,比看到楊速還開心,原來這就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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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沒事,今早小宋就跟我說了你今天出來,我總算放心了。媽的我再讓他們跟姓蕭的幾天,嚇死那龜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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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姓蕭的又來了?打死他,我抵命?!?br/> ?
“哪用那么拼命。你再也想不到,這是一貫正兒八經的小宋給我岀的餿主意,他讓我每天派兩個面相最兇的去姓蕭的公司門口轉悠,不時拿摩托車跟著人家好車在城里兜風,咱不惹事不犯法,把那姓蕭的嚇得沒辦法,又沒理由叫人抓我們,后面幾天鬼影子都不見一個。我讓人繼續(xù)盯著,沒事也煩死那孫子?!?br/> ?
“痛快,痛快?!睏钛猜犞俅畏怕暣笮Γ牭媚请娫捓习逯卑櫭碱^,“大尋,多的不說了,謝謝宋廠長,謝謝你!市場開著,你管著,宋廠長照應著,我不擔心啦,我洗澡睡覺去。哈哈,我明后天辦點事,晚點回去?!?br/> ?
楊速從旁邊弄堂口買來四個茶葉蛋,正好聽到大哥歇斯底里的笑,心里發(fā)毛。待得大哥打完電話,看大哥交電話費,楊速卻發(fā)現大哥的手微微顫抖,他不知怎么回事,但總之是里面坐著的日子不好受吧。楊速心下難過,不再將手中茶葉蛋交出,而是不動聲色地剝好了,才交給楊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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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一見茶葉蛋,眼睛里面迸岀的亮光簡直賽焰火噴發(fā),一把抓來就三下五除二地塞進嘴里,嘴里連說:“好吃,好吃,幾年沒吃這么香的茶葉蛋了,以前我們火缸里煨一罐子,一人最多只能吃到兩個,你也來一個,好吃?!?br/> ?
“大哥慢吃?!睏钏俣紒聿患皠?,眼睛卻心疼地看著大哥兩手捧著一個雞蛋熱情地吃,又把第二個遞上,不專心,自然是剝得斑駁。楊巡接來,又是兩口解決問題,但這回不順,吃猛了,蛋黃卡在喉嚨,上不上,下不下,轉眼臉色憋得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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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速嚇得連忙扔下手中茶葉蛋,給大哥捶背,好不容易才聽大哥“呃”地一聲出來,他的眼淚也跟著下來。楊巡回頭看見,沉默了一下,可隨即便笑嘻嘻道:“我這身衣服好幾天沒洗,你回頭打兩遍肥皂都洗不掉手臭。我衣服可以扔,你手可不能剝皮嘍。不要你剝茶葉蛋了,你現在也臭?!?br/> ?
楊速含淚道:“大哥,你為我們辛苦了?!?br/> ?
楊巡笑笑:“走,我要洗澡。開好房,你去拿幾件衣服給我,刮胡刀別忘了拿?!?br/> ?
楊速連忙答應,載上大哥去常住的旅館,但眼淚一時收不住,涓涓滴滴而流。楊巡在后面看見,反而安慰大弟:“別難過嘛,比起東寶書記,我才關十二天,正好一打。再說人家也知道我冤,我在里面沒吃苦。等下你給我拿來衣服后,留下摩托車給我用。我得找兩個人?!彼幸庹f得挺多,分散大弟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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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速想到大哥剛剛微微顫抖的手,哽咽道:“大哥,聽我一句,又不是天上下刀子,你再心急也給我今天好生休息一天,睡個好覺。有事明天再說。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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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聽你的。”楊巡真有點受不了長得比他高大的大弟流眼淚,連忙一口答應,但心里想,等楊速離開他自會行動,他哪兒歇得住。但沒想到,洗澡下來,又吃兩只茶葉蛋,往床上舒舒服服地一躺,卻早沉沉睡了過去,雷打不醒。楊速不放心回來看一眼,他都沒聽見。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楊巡還以為這是第一天下午。好在楊速早送了早餐來:豆?jié){、肉包、生煎等好大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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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再次吃得如餓鬼轉世,將一堆早餐收拾了,就征用楊速的摩托車,趕赴小雷家。他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他跟雷士根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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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在村口找到一條木棍,操著這木棍殺去村辦,進去看見雷士根就劈頭砸下。雷士根本能一閃,那木棍砸在書桌面上,硬是將實木桌面砸裂。士根嚇得連忙躲避,一邊大叫:“楊巡,你干什么!不要犯法?!?br/> ?
“犯法?老子沒犯法你都能陷害老子坐牢,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打死你也是坐牢,不打死你也會被你害得坐牢,老子先打死你撈個痛快?!睏钛矊⒛竟魑璧煤艉繇?,追著士根往外跑,早有村人聞訊探頭,看到楊巡神情跟瘋子一樣,想攔可不敢攔,但也有人回家扛鋤頭準備助陣,到底不能讓外人欺負了雷家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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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明正好有事出來,見此連忙一把將楊巡抱住不放。嘴里說著好話:“小楊,你可出來了,我擔心死你了。走,上我那兒喝茶去?!?br/> ?
楊巡被正明抱住,嘴巴可沒給抱住,大聲怒罵:“擔心?你們擔心你們書記去,要不是省里專門開會給你們書記平反,你們書記殺頭的罪,把我也連累進去坐牢。你們知道這都是誰害的?都是雷士根這畜生。我前幾天找這畜生,要他向上級說明,你們知道他怎么說?他說他不管,他只要做定村長,我們死活他不管。我明明掛靠小雷家,全村人都知道,這畜生竟敢昧著良心說是我和書記伙同挪用小雷家的錢,呸,你們小雷家哪兒拿得岀上千萬現金給我?畜生!你以為誣告我和你們書記等我們判了死刑你就能坐穩(wěn)村長位置啦,你休想,我楊巡九條命,我就是死了變鬼也要殺了你。正明哥,放開我,別讓他跑?!?br/> ?
士根一時心虛,只得大聲道:“我跟你說了,這是鎮(zhèn)上面的決定,我解釋了沒用?!?br/> ?
楊巡卻是今天存心賴上士根:“你放屁!要不是領導們明察秋毫把我放了,我本來還真信了你的鬼話?,F在知道不是領導沒長眼,而是你誣告陷害。還有,你們集資公司的事,你們書記花多少心血,為個公司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討生意做,眼看著生意做起來,利潤來了,這個畜生他自己沒出錢,眼看別人有錢拿他沒錢拿,他就想出個大家都別想拿的損主意。你們書記是那種人嗎?我跟他多年老交情,只拿小雷家名號掛靠一下,你們書記都要我交管理費,公私分明,他會貪你們一點點錢?他要想貪,只要免了我管理費,我把一半錢交給他,他就能發(fā)財。只有你這跟書記最近的畜生敢誣陷他,你披著忠臣的皮害書記,你這畜生最奸,害死書記你能當書記,你眼紅這位置。可憐你們書記,為了村里發(fā)展行賄,罪名還都自己擔著,不舍得要這奸臣陪著坐牢。他還蒙在鼓里,以為這畜生是忠臣。你們書記結果有什么好處?好處大家享受,坐牢他一個人坐,好歹我陪著他坐幾天。坐牢啊,我昨天出來都站不穩(wěn),我才坐幾天,你們書記已經坐幾個月。他媽的都是這畜生害的?,F在領導都已經認定你們書記只有行賄一條罪,沒別的罪,我總算放出來,你們說,我要打死這畜生,有沒有道理?正明哥你別攔我,我今天非打死他?!?br/> ?
楊巡說話放機關槍一樣,密不透風,雷士根都沒法插嘴,插嘴也插不進去,只會聲嘶力竭地喊:“你胡說,你誣蔑,你胡說,你誣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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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可就不那么想了,聽著楊巡又是省長又是專門會議地一說,都被楊巡權威地將思維引導過去。再說村里剛剛斷了全村的福利,本來大家都已經在嘀咕懷念過去書記領導下的美好時光,這一會兒兩者一結合,還什么真相,他們愿意相信的才是真相,大伙兒一致將憤怒的眼光射向雷士根。士根見此不得不聲辯:“是老猢猻告的書記,我再解釋工作組也不聽?!?br/> ?
楊巡卻道:“一個局外人能告倒書記?我這回坐一次牢給審訊了以后最清楚,政府是講理的,是要看確鑿證據的,要告書記,憑老猢猻拿點道聽途說能告得倒?書記是誰啊,是市人大常委會委員,縣政府直進直岀的人,能一告就倒?都是你畜生做的手腳,你故意留著行賄憑證讓工作組查出來,把書記陷害下牢。你還喊冤,秦檜都比你清白,他媽的我以前一直當你是好人,我坐牢了才知道你是誰,畜生,沒良心的畜生?!?br/> ?
楊巡恨雷士根,再加他對小雷家這一陣子的事那么清楚,硬是牽強附會諍諍有辭地將雷士根越描越黑。也存心的,為了報答宋運輝,他要扭轉村人對雷東寶的不良印象。他做到了,他以一個才剛被釋放的充滿深仇大恨的苦主形象出現,讓眾人不得不信。起碼有一點大家相信,要不是原本被定為書記罪名之一的掛靠公司的事沒事,楊巡怎么可能被政府放出來。經楊巡“血淚控訴”,大家都恍然,原來其中有雷士根的小算盤。這一相信,便連帶著把楊巡其他的話也相信了,大家都在心里初步建立起一個概念:對了,書記本來就不該是那么有私心的人,誰都知道的,哪能一下變得那么壞了,也就只有身邊最信任的人才能把書記搞死啊,這雷士根還真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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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連正明都聽著糊涂了,小聲問楊巡:“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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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狠狠道:“假的?我坐牢難道是假的?我都給他害得坐牢了,我還能有假?我都要殺人抵命了,我還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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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根面對周圍一雙雙變得懷疑起來的眼睛,面對指鹿為馬的楊巡,氣結,悲涼地道:“我這兒發(fā)下毒誓,我要是存心做什么對不起書記的事,天打雷劈,斷子絕孫。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為以后等書記出來,把小雷家囫圇交還到他手上。我有為了小雷家對不起楊巡的地方,可我沒對不起書記。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該怎么做還是怎么做?!?br/> ?
士根說完,駝著背怏怏地走了,眾人都看著他,唯有楊巡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你這毒誓發(fā)得好,什么叫存心做對不起書記的事,誰能剖開你肚子看出你心里怎么想?想賴也沒那么明著賴的。你承認你昧著良心陷害我了是吧?那是我放出來了,殺到你面前來了,你賴不掉了。你存心欺負書記還關在里面,跟你死無對證,你才能發(fā)什么狗屁毒誓,你還想騙誰?。∧銈儎e信這畜生的鬼話?!?br/> ?
眾人原本有感于士根的悲涼,立場稍微搖擺,但被楊巡這么一說,都又被楊巡牽走思路。正明也狐疑地看著士根的背影,見士根不再辯解,心中又信又不信。他嘴里邀請著楊巡去他那兒喝茶,眼睛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士根的背影,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更不能把錢交到雷士根這樣的人手上了。是,他為自己鬧獨立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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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則是看著雷士根的背影狠狠地想,想欺負老子?老子劈不死你也玩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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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明拖楊巡到辦公室,親自端茶倒水,詢問楊巡被抓進去幾天的情況。楊巡很干脆地道:“一句話,讓我出來想殺人?!?br/> ?
其他跟進來的人驚道:“那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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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用說。我進去還是受照顧的,有人看我冤,好心跟里面打了招呼。書記讓雷士根那些行賄條子害得得罪多少人,他在里面能有好日子過嗎?我說你們中間哪個但凡有些良心的趕緊幫書記走走人情,讓他在里面少受點罪?!?br/> ?
外面一個聲音笑嘻嘻地傳進來:“小楊,你道是你那么神,幾句話就能讓政府幫你在看守所說話?你后來的好日子,全靠忠富第二天不經意間知道你進去,幫你做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