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運輝回到家里，本想陪快不認(rèn)識他的女兒睡覺，不料一進(jìn)家門，他爸就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十來個來電須復(fù)。他沒勁地看看那些總廠分機(jī)號，一時懶得回復(fù)，就找以前讀大學(xué)那座城市的電話打過去，這個號碼有些眼熟，心說難道是同學(xué)找他？他一邊撥號一邊又想到梁思申家的電話，難道說，他讓去美國檢驗設(shè)備的同事帶去美國托客戶郵寄的包裹這么快到梁思申手上了？沒想到，對方接起電話，竟然是梁思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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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大驚：“你怎么回國了？沒聽你說起?！?br/>　　?
　　“本來不回的，可家里出了點事，我后天就得去北京乘坐回美國去的飛機(jī)。mr.song你有時間嗎？如果有時間，我明天就去北京，我們北京見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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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想想火燒眉毛一般的日程安排，只得很是遺憾地道：“分身乏術(shù)，一天都不能離開。希望你暑假能回來，那時候我這兒的項目告一段落。對不起。家里沒要緊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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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遺憾了，我好想與mr.song面對面一較高下，可是我查了從我這兒到你們那兒的行程，無論如何我都來不及趕上回美國的飛機(jī)，太遺憾了，你沒空。我家差點岀大事，不過已被我治好了，現(xiàn)在沒事了?！?br/>　　?
　　宋運輝忍不住笑：“你念數(shù)學(xué)，又不念醫(yī)學(xué)?！?br/>　　?
　　“話雖這么說?！绷核忌晷ξ厮ｎB皮，“我爺爺這個老革命退休了還想革，以前的關(guān)聯(lián)單位請求他幫忙參股一家股份公司，他老人家積極踴躍地把當(dāng)年的補發(fā)工資和現(xiàn)在的儲蓄傾囊而出買了幾百張股票，買了后自知理虧，對奶奶竭力隱瞞。后來奶奶要準(zhǔn)備送禮的錢，才知道爺爺把所有積蓄買了幾百張廢紙，奶奶急了，住進(jìn)高干病房昏迷不醒。爸爸讓我趁假期回來看奶奶一眼，說可能是最后一眼，我火燒屁股般來了，在奶奶病床前一口答應(yīng)買下那幾萬塊股票，才不到一萬美元，算是給奶奶買個安心上路。沒想到奶奶一聽就睜開眼睛活過來了。我后來揚眉吐氣地跟奶奶說，怎么樣，孫女比孫子好吧，奶奶聽著生悶氣，我就被爸爸叉岀病房。他們真是過河拆橋，呵呵?！?br/>　　?
　　宋運輝知道梁思申現(xiàn)在惡補中文，最喜說話帶四個字成語，今天這么一大段難得沒說壞，有時說得就不倫不類了。想到她一出手就是一萬美元，真夠大方?！半y怪，看來還是孫女好，你看我就是生女兒。你別擔(dān)心，國家對股份制國營企業(yè)不會放任不管，你的股票不一定會變成廢紙。不過你別太大手大腳，還有mba學(xué)費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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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r.song，你不能學(xué)我媽的婆婆媽媽，你知道我在炒匯，在跟你做生意，我在積極地掙錢不很積極地花錢，進(jìn)多岀少，我不就有剩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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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沉吟一下，道：“我半年后可能轉(zhuǎn)行，不管出口。雖然總廠肯定還是希望與我移交下去的外商做生意的，不過你得開始有思想準(zhǔn)備，萬一你以后拿不到那么優(yōu)惠的價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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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思申想了想，道：“mr.song，我明白了，你叫我有備無患呢。爸爸也是這么跟我說。不過我還是深信我買下爺爺?shù)墓善笔且慌e兩得。因為首先可以救奶奶的命；其次，股票雖然是風(fēng)險，但是你們既然都說了國家不會不管，為什么又擔(dān)心股票變?yōu)閺U紙呢？萬一股票可以交易了，我手中的這幾張票子不就升值了嗎？當(dāng)然，它們也可能變成廢紙；最后呢，我手中的錢需要分散投資，而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只籃子里，掉了一起碎。我把一萬美元投資到中國的股票市場，其他投資到別處，我總有一處賺得歡欣鼓舞，把損失的部分全賺回來，對吧？我這叫分散風(fēng)險?！?br/>　　?
　　宋運輝聽了差點悶掉。他這兒每天還在愁工資不夠用，又不能要來他這兒住的父母幫岀飯菜錢，人家梁思申卻拿著大把鈔票考慮如何投資分散手中一大把錢的持有風(fēng)險，他只能老實承認(rèn)：“以我們國內(nèi)現(xiàn)在的溫飽環(huán)境，果然是沒法對你那兒的金錢運作感同身受。不過，我看出你很有想法，你肯定能做得很好，我真為你的出色高興?！?br/>　　?
　　“對，對，mr.song，你什么時候跟我爸媽說說，我爸爸自以為金融專家，其實一竅不通，我被他倆聒噪得發(fā)瘋。他們?yōu)槭裁粗豢醋∽约貉矍耙幻?，不能看看世界通例呢？還是mr.song最好，跟你說什么你都能理解?！?br/>　　?
　　“不能說一竅不通，沒規(guī)沒矩，你爸爸懂的你就不懂。我請人帶到美國給你寄的東西，你不在沒關(guān)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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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guān)系，謝謝。我也有東西帶來給mr.song，不過行色匆匆，沒好好準(zhǔn)備。爸爸說他會安排人捎給你。mr.song，家里好多好吃的，我真不想回美國，我現(xiàn)在每天都要吃一團(tuán)烤紅薯，我把醬肉塞進(jìn)烤紅薯里，味道怪里怪氣地香，還有香瓜子、小核桃、蜜餞吃都吃不過來?？墒悄?，我做夢還是想比薩想色拉了，最想的是亮堂的洗手間。還有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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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聽著直笑，這個小家伙，每天過的都是美國物資豐富的好日子，還怎么能適應(yīng)中國家中的環(huán)境呢？即使她家的環(huán)境在國內(nèi)還算特殊的。有時他出國回來，也得有一兩天不能適應(yīng)家里環(huán)境呢，幸好現(xiàn)在有點權(quán)，家里給通了暖氣片，否則可能更受不了，尤其是沐浴，國外那些衛(wèi)生間里的一切。他估計，梁思申是不會回中國來定居了，她在美國混得如魚得水，與本地人沒什么不同，回來，干什么？做外商辦事處工作人員嗎？不過，這些考慮對于才讀大學(xué)的梁思申來說，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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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笑瞇瞇地放下電話，卻見程開顏怪怪地盯著他，滿臉生氣。不由得驚道：“怎么了？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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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誰打電話呢，這么開心，也不怕吵醒小引?！背涕_顏一甩手轉(zhuǎn)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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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母過來輕輕對兒子道：“開顏好像對你的電話不高興?！?br/>　　?
　　宋運輝看看房間門，心說又來了，程開顏總是見不得梁思申。他看看手中其他沒打的電話，放下，先去房間看妻女。程開顏看見他就轉(zhuǎn)過身去不理，宋運輝怕吵醒女兒，不敢說話，張開手臂把坐著的小貓抱進(jìn)懷里，一聲不響抱了會兒，才感覺程開顏原本充滿抵制的硬骨頭變軟。他又抱了會兒，才貼著妻子耳朵輕聲道：“還有好幾個分機(jī)電話，估計都是工作，我去處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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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開顏翹著嘴，好久才不情不愿地點頭。她也知道丈夫忙，可丈夫知道她多想跟他說說話嗎？可他卻能花那么多時間跟梁思申說電話寫信?？粗煞蚺c梁思申說得開心時，她總懷疑丈夫心里晃動著她曾經(jīng)見過的照片上的麗影，她想得心煩氣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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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程開顏郁悶的是，跟自己媽媽說煩心事，還被媽媽批評，媽媽說她不該見著風(fēng)就是雨，別反而把男人鬧到別的女人懷里去，讓她注重點兒策略?？墒撬撊绾尾呗阅?？她都逮不到總是匆匆忙忙的丈夫說上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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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她拉不住丈夫，這不，丈夫才走到臥室門口，外面客廳的電話又響了。她家電話現(xiàn)在比爸爸家的還忙。她聽丈夫在電話里大聲小聲地吩咐工作，說個沒完，她流了會兒眼淚，看女兒醒來，只好收回心思對付女兒。沒想到小小女兒會聰明地拿手抹她的臉，女兒是在給她擦眼淚吧。程開顏更是委屈，眼淚更多，只好將女兒交到婆婆手里，她得先對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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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沒空看顧程開顏的委屈，他幾個電話下來，就不得不騎車出門處理，回來已經(jīng)深夜，可他還不能睡，他還須聯(lián)絡(luò)遠(yuǎn)在美國的水書記。他找到帆布工具袋，媽來后，這個工具袋給洗得非常干凈。找出筆記本根據(jù)水書記行程推斷他在哪個方位，他才打電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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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好久，才等到水書記被找到，又打電話過來。水書記顯然興致勃勃，啞著疲累的嗓子，大聲開心地問：“小宋，有什么要緊事這么急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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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用盡量平穩(wěn)的口吻道：“虞山卿讓我千萬轉(zhuǎn)告水書記，劉總工等一批老干部明天準(zhǔn)備去北京，行蹤可疑。小虞請水書記盡可能快地與他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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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書記那邊好一陣沉默，好久才道：“知道了，你還有什么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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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了，其他人都好?！?br/>　　?
　　但是水書記沒說“再見”，而是沉吟好一會兒才道：“給我閔副廠長電話?！?br/>　　?
　　宋運輝立刻找出來念給水書記。他不知道水書記將如何處理這件事。后面的電話，水書記會先打給虞山卿呢，還是閔？宋運輝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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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第二天上班，見總廠的一切依舊有條不紊，不知有幾個人知道桌面下的暗流已經(jīng)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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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如今中午都不回家吃飯，有爸媽在家料理，他不須分心照顧家中雜事。接近下午下班時回到辦公室，卻見虞山卿坐他位置上等他。運銷處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到廠區(qū)大門外，而宋運輝的技改組占了運銷處剛在總廠辦公樓騰出來的辦公室，虞山卿如今出現(xiàn)在總廠辦公樓，肯定是專門來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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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進(jìn)去看看其他兩個同事，知道那兩個一時半會兒沒法下班，只得走到自己桌子旁，跟虞山卿道：“你等等，我收拾一下一起走。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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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起身讓開，呵呵一笑：“當(dāng)然忙，不過不會有你那么忙。不好意思，讓你早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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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笑笑，將東西收拾進(jìn)工具袋，這時下班鈴響，大伙兒一窩蜂沖岀門去，宋運輝與虞山卿都是有意識地延后幾分鐘，等大部隊浩浩蕩蕩走空，才慢慢下去。騎車到空曠處，虞山卿就迫不及待地道：“小宋，水書記今早剛給我電話，說機(jī)票沒法改簽，沒法提早回來。你有沒有辦法讓你美國客戶幫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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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昨晚早想過這點，據(jù)說最近因為美國假期，飛機(jī)航班都滿得很，再加上每周來往中美的飛機(jī)又不多?！拔覇枂枺贿^基本上沒希望。水書記起碼得兩周后回來吧?！?br/>　　?
　　虞山卿嘆息：“你知道兩周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水書記不能親自出面到部里說明，而是需要有強有力的人代表他出面。你說水書記會找誰？然后水書記需要許諾釋放什么條件給那人，讓那人給他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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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閔！”宋運輝想都不用想，誰還比閔更有資格？閔或許還能規(guī)勸劉總工們半路折返，答應(yīng)他們告狀的訴求。那么，劉總工們希望看到事情得到怎么樣的處理？閔又希望從水書記那兒撈得什么樣的好處？前者，可能虞山卿會成為替死鬼，代替水書記犧牲。后者，哪個替死鬼的前途會被水書記當(dāng)作籌碼換取閔的行動？誰知道他們的暗箱里面會不會操作到他宋運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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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毫不客氣地道：“對，只有他有資格。我是劉總工他們這幫失去權(quán)力滿心失落的人欲除之而后快的，而你，你掌控著出口科，手中權(quán)力也不小，你雖然看上去兩袖清風(fēng)，可誰能相信你一塵不染？你也在名單之內(nèi)。然后，全總廠都知道你是閔屁股底下最活躍的一座火山，閔即使不提出他的條件，水書記又怎會不知道你是一個重磅砝碼？你我目前都水深火熱，但你只有比我更深陷一層。你別僥幸，有辦法的話你還是早點逃脫吧?！?br/>　　?
　　宋運輝心說虞山卿與他想的一樣，兩人現(xiàn)在還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雖然他的出口科絕對沒事，但他絕對是閔的眼中釘。他想了半天，才道：“我沒辦法，他們兩個人的交易如果是把我拿去做砝碼，我岳父出面都沒用。但小虞，刀子會先砍向你，你絕無幸免之理。我嘛，等技改結(jié)束，也是決定我去留的日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