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九月,冀州。
初秋時節(jié),凌厲的朔風(fēng)呼嘯而來,像是要席卷四海八荒,大地一片蒼莽。
寬闊的曲陽城高有三丈,巍峨樹立在平原之上,遠方連綿的野草在風(fēng)中搖曳,卷動著冰冷的肅殺之氣。
城池之外,曠野大地盡頭有一條淡淡的黑線在蠕動,地面仿佛在震動,數(shù)萬大軍烏壓壓一片,緩緩前行,浩浩蕩蕩,無數(shù)旌旗招展,宛如一朵恐怖的黑云向著曲陽壓來。
董卓騎在馬上,神色冷漠而又充滿了暴戾,眼眸之中殺氣四溢,惡狠狠地盯著遠處的城池,像是如同一條餓狼般要將它吞下。
這將是他最后的一次進攻,因為他聽說朝廷已經(jīng)不耐煩,皇甫嵩馬上就要過來接替他的位置。
以勝軍之將被替換和敗軍之將被替換是兩個概念。
盧植現(xiàn)在還被關(guān)押著,要不是皇甫嵩替他上書求情,沒準早就被朝廷問斬了。
從六月末決定出發(fā)來曲陽,到九月初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張寶聚攏巨鹿河間等地黃巾十余萬人,據(jù)城而守,他的西涼鐵騎幾乎無用武之地。
而原本盧植留下的軍隊則戰(zhàn)意極差,攻城之時,經(jīng)常是稍有傷亡就自行潰敗,讓董卓吃盡苦頭。
這一次他決不允許士兵再撤退!
“攻城!”
董卓兇厲地掃了眼自己后方的步兵方陣,手中的寶劍高舉,放聲尖嘯。
最前排的士兵推著用來抵擋箭矢的沖車和木幔緩緩向前,成群結(jié)隊的步兵跟在后面,等待云梯架好。
曲陽城樓上箭矢如雨般灑落,釘在了沖車和木幔上方的擋板上,發(fā)出咚咚咚沉悶的聲音。
士兵推著一列列井闌、扛著一架架云梯躲在沖車與木幔之后,靠近城墻,云梯快速架好,數(shù)萬大軍如滾滾洪流,卷起驚濤駭浪,向著城墻轟鳴拍去。
無數(shù)箭支嗖嗖嗖地如雨點般砸下,云梯架到了城墻上,井闌上的官軍弓手也同時向城里射箭,壓制敵人的火力。刀盾手舉著盾牌,在各營基層軍官的指揮下,如螞蟻般向上攀登。
董卓舉劍督戰(zhàn),高喊道:“第一個上城墻者,賞百金,后撤者,斬!”
連綿悠長的號角齊鳴,戰(zhàn)鼓轟隆隆的作響,在他的身邊三千西涼鐵騎如影隨形,靜靜地列于陣后,他們?nèi)砀采w著黑色甲胄,仿佛來自地獄的幽魂,冷漠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城墻上滾石檑木砸下,大袋大袋的石灰粉傾倒,木盾可以抵擋箭支,卻擋不住滾石檑木和石灰,頃刻間就有數(shù)百人被砸落,很多人的眼睛里不慎落入石灰粉,頓時感覺到眼睛火辣辣地疼痛,慘叫一聲從云梯上跌落下去。
箭鏃聲、喊殺聲、哀嚎聲、慘叫聲不絕于耳。有些士兵看到這一幕肝膽俱裂,不敢再攀爬云梯,還有些士兵只敢躲在后面吶喊助威,沖車撞在城門上,發(fā)出巨大的響聲,城門卻穩(wěn)如泰山,紋絲不動。
在黃巾的反擊中,往城墻上沖的士兵成排成排地倒下,足有數(shù)里長的城墻上,箭矢亂飛,血花迸濺,官軍人頭攢動,依附著大型攻城器械,緩慢地向城墻攀爬。
可黃巾的人實在太多了,城墻上不斷探出一丈長的長矛向下刺,各種重物不要錢似地往下扔,除了井闌上的弓手能反擊以外,很多官軍甚至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被城上的人打下去,如斷線的風(fēng)箏般墜落。
巨鹿太守郭典看到無數(shù)士兵用命在試圖沖上城樓,卻一次次地被打下,不由心急如焚,對董卓勸道:“將軍,敵人據(jù)城而守,這樣打下去士兵傷亡太大了,還是圍城吧?!?br/>
上個月郭典就提議過,曲陽城里有十多萬黃巾兵,守城力量充沛。但十多萬人每天的糧草消耗極大,只要董卓有點耐心,對曲陽圍而不攻,斷了黃巾糧道,不出兩三個月,城里的黃巾士兵就會因饑餓而逃出城,曲陽城到時必然淪陷。
但董卓立功心切,強行命令士兵進攻,都打了兩月了,城里的黃巾兵未見失敗的跡象,反倒是官軍已經(jīng)人困馬疲,若不是畏懼于這三千西涼騎兵組成的督戰(zhàn)隊,北軍恐怕早就已經(jīng)消磨怠工,不愿出戰(zhàn)了。
董卓惡狠狠地看了眼郭典,大喝道:“盧植就是因為懈戰(zhàn)而被朝廷撤換,你是想讓我也跟他一個下場嗎?”
“將軍!”
“不用在說?!?br/>
聽到董卓堅決的回應(yīng),郭典無奈,小孩子才問對錯,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利弊。
圍而不攻的打法肯定是對的,可那又怎么樣?
董卓要的是速戰(zhàn)速決,要的是立即就有成效。如果不能馬上拿出成績,朝廷不會體諒前方將領(lǐng)的難處,被關(guān)押在洛陽監(jiān)獄的盧植,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戰(zhàn)爭還在打!
孟震的先鋒軍雖然以悍不畏死著稱,但短短一個時辰不到,損失就已經(jīng)達到了七八百人,傷亡堪稱慘烈,孟震臉色鐵青,心疼得渾身直哆嗦。
回頭看了眼遠處還在舉劍高聲喊著沖殺的董卓,孟震一咬牙,拔出環(huán)首刀帶著剩下的隊伍向著城樓發(fā)起沖鋒。
初秋九月自塞外來的朔風(fēng)刮在人的臉頰上,猶如刀子割臉般生疼。盧植留下的數(shù)萬北軍精銳早就疲憊,從三月自洛陽出發(fā),已經(jīng)打了半年的仗,沒人再繼續(xù)想打下去。
但身后三千西涼騎兵的督戰(zhàn)隊刀鋒閃爍著冷厲的寒芒,董卓已經(jīng)下了死命令,這次攻擊一旦跟以往一樣敗退,西涼騎兵絕不留情,必然斬殺逃兵!
“殺!”
劉備左手舉著盾牌,一邊如猿猴般向梯子上攀登,一邊高聲狂喊。
箭雨如驟,或是從他身邊如流星飛過,或是射在巨大的木盾上,盾牌上釘滿了箭支。
劉備并不想打這一仗。
廣宗的黃巾隨著自己師君盧植的連日打擊,已經(jīng)少了許多,只有七八萬人馬,攻城器械也造得差不多,明明可以繼續(xù)圍攻廣宗。董卓卻為了在短時間內(nèi)有所成績,非跑到曲陽來。
而且為了加快速度,董卓命令士兵強行軍,沒有攜帶那些完成得差不多的攻城器械,結(jié)果到了曲陽才發(fā)現(xiàn),曲陽的兵馬比廣宗還多,官軍變得騎虎難下了。
劉備原本聚攏了一萬多烏合之眾,士氣極低,連日戰(zhàn)斗損失不少,再讓他們上去,徒增傷亡而已。
可董卓逼得緊,不上也得上。
幸好自己四弟陳暮在被朝廷征召回洛陽之前,將原來的精銳全都讓三弟張飛帶了回來,還附贈了一位猛將典韋,不然的話,再沒有士兵繼續(xù)上去打,董卓恐怕會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