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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城深處 第二章 明星老千 24

打人者沒有因為女人夾在中間而停下拳腳,反而打的更兇了,嘴里還罵個不休,拳腳像雨點似的落在兩人身上。圍觀的有好幾十人,卻沒有一個上前拉架的。此時的正義感像天價的奢侈品,無人問津。阿寧他們都擠在頭里,看得真切。這時候,女人被一個一臉兇相的打人者像拎小雞似的拽頭發(fā)掄到還凍著冰的馬路牙子上,又是拳又是腳地連踢帶打。另一個打人者騎在倒地的男人身上,不停地揮舞拳頭。
  
  打男的沒啥說的,打架嗎,打不過就挨揍唄!可是一個大男人去打要保護自己男人的女人,就讓阿寧看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哪來的猛勁兒,他一下把支舞廳門匾的一根木頭掰了下來,一米多長,鎬把那么粗。他上前掄起木棒,一下就把按著女人揍的那個男人打翻下來。趁男人沒站起身,又給他來了一棒子。這下打狠了,男人“嗷”的一聲像狗一樣慘叫著,雙手捂住肋下躺在地上翻滾……
  
  阿寧也沒理他,轉身又去掄棒子去打騎在男人身上的另一個打人者。兩個小伙伴一看阿寧動手了,爭先恐后地沖上來幫忙,幾下就把打人者打倒了。女人和被打的男人一瘸一拐地拉著他們就走。那時候治安真差勁兒,打了三分多鐘的架愣是沒警察出現(xiàn)。阿寧他們跟著一男一女走的時候,看見那兩個被打倒的男人還趴在馬路邊上沒起來。
  
  這一男一女是夫妻,所幸傷的都不重。夫妻倆把搭救他們的三個少年領回家,吃住了一宿。交談中,阿寧沒說實話,說他們幾個是放寒假出來玩兒的,錢花沒了,正想爬火車回濱城呢。這對夫妻人還不錯,對阿寧他們很感激,說明天幫他們買票,送他們上火車。阿寧問他們?yōu)樯栋ご?,夫妻倆說他們晚飯后去舞廳消遣,在舞廳里那兩個男人非常無禮地要和妻子跳舞,丈夫肯定不讓啊,一頓理論不成就這樣挨的打。
  
  第二天起床,早飯還沒吃,派出所的警察就出現(xiàn)了,把阿寧他們和那對夫妻帶到了派出所。原來阿寧把一個男人的肋骨打折了兩根,人家報案了。夫妻倆說清事情原委后,答應賠償那個男人醫(yī)藥費,就沒事了。事情就出在那個賊頭賊腦的家伙小強身上,他一害怕,把濱城打傷人的事都招了。啥也別說了,三人都被戴上手銬,推進一輛吉普車,送到了離縣城兩公里外的看守所。
  
  一上車,仨小子互看了一眼,低下了頭,完嘍……
  
  說是看守所,其實就是一排平房,蓋在大野地里,四處一望,一片銀白。平房有一百多米長,四周用鐵絲網簡單圍了一個柵欄。那時候估計財政也不行,跟現(xiàn)在的看守所比起來實在太簡陋了。阿寧他們都是第一次進號子,如同被綁在案板上的豬,只能任人宰割,大腦一片空白,將要面對的是什么,誰也不知道。恐懼來自于未知,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惴惴不安。進每一道門都是躊躇不前,你瞅我,我瞅你,最終都是阿寧走在第一個。以前雖然也總惹禍,但那畢竟就是進進派出所,教育教育,嚇唬嚇唬,家長來了就領回去了。這次可不是嚇唬嚇唬那么簡單了,蹲在門衛(wèi)室墻根登記的時候,每人就挨了負責登記的管教一腳。雖然踹的不重,但也是告訴他們仨,這是動真格的了。接下來,腰帶和鞋都給扒下去了,身上所有帶拉鏈的地方,拉鎖頭都給鉗掉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管教肩上披著軍大衣,手里拎著鑰匙板子,讓這三個光著腳提拉著褲子的孩子在他指定的三個監(jiān)號門前蹲好。他挨個打開監(jiān)門,把他們一腳一個地踹進去。
  
  因為阿寧走在最前面,所以排在了最后的一個。他一看兩個伙伴都是被管教喝令低頭,然后一腳蹬在后背上踹進去的。輪到他的時候,管教剛喊低頭,抬起的腳還沒踹到他,他一個蛙跳,直接就從鐵監(jiān)門一米高的開口跳了進去??词厮谋O(jiān)門是兩道,外面是只在上方留一個小方孔的鐵門。門板有十厘米厚,平時被一根八十厘米長有蠟燭粗細的鐵門栓在外面插著,拳頭大的鐵鎖鎖在鐵門栓末端的鎖孔里,每次開門都是“吱嘎咣當”的生鐵摩擦撞擊聲。里面那層是個鐵柵欄焊的門,上面是幾根鋼筋的柵欄,平時開飯送水都是從柵欄對著鐵門上面的方孔接送。一米以下是一個能容人鉆進鉆出的開口,阿寧就是從這里跳進去的。
  
  本來跳進去是想免挨一腳,沒想到卻弄巧成拙、聰明反被聰明誤。阿寧剛落地,還沒抬起頭,拳頭和腳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監(jiān)房內黑了咕咚的,剛在門口蹲著時,他根本看不清監(jiān)內情況,這突如其來的暴揍可把他打蒙了,只知道抱著腦袋往后靠……
  
  “把他整出來!”一聲暴喝,噼里啪啦的拳腳才停下,是監(jiān)門外管教的聲音。
  
  阿寧這回是從里面被人一腳踹出來的,這一腳好懸沒把他踹得一頭撞到對面的墻上。
  
  “出來兩個給我摁著?!惫芙陶f完,抖了一下軍大衣,轉身朝辦公室走去。
  
  監(jiān)號里出來兩個人,在阿寧身體的兩側,一手按腿一手按胳膊,把他像死狗一樣按在水泥地上。一分鐘不到,管教回來了,肩上的軍大衣不見了,剩下一件毛衣,外面還套著一件坎肩。管教用大皮鞋的鞋尖挑起阿寧的額頭,惡狠狠地對按著他的一個人說:“用腳踩著胳膊,給我薅住他頭發(fā),小崽子,敢躲我的腳,今天我就讓你知道馬王爺三只眼!”話音剛落,一道電光伴隨著“嘎嘎”的尖叫聲刺進阿寧的額頭,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嘗到電警棍的滋味。
  
  鉆心的灼痛讓阿寧不停地晃動腦袋,想躲閃,可是薅住頭發(fā)的大手把他的甩動都變成了徒勞。這也是阿寧從那以后再也沒留過長頭發(fā)的原因??赡苁枪亲永锏木髲娮屖鶜q的他覺得哭爹喊娘太丟人,既然到了這一步,就不能當孬種!任由電流撕扯肌膚,愣是緊咬牙關一聲沒喊,只是“吭哧吭哧”地皺眉閉眼愣挺著……
  
  管教一邊蹲在地上按著電鈕,一邊氣哼哼地說:“小崽子,挺有鋼兒啊!將來也是他媽的靠蛋份子,不讓你長點記性,下次還得進來!”說著,更加使勁兒地用電警棍的兩個金屬電極往阿寧的額頭杵。
  
  挨電的這段時間對阿寧來說比一個世紀能短點兒。一直到電警棍不叫了,管教才結束了對他的“教育”。趴在地上的阿寧昏昏沉沉,感覺腦門子一陣陣的發(fā)緊。
  
  “拽進去!別讓他上炕,讓他睡便桶邊上!”
  
  管教說完,阿寧被那兩個按著他的人拖進監(jiān)號。咣當一聲,監(jiān)門上了鎖。皮鞋聲“咔咔”地遠去了……
  
  其實阿寧并未怎樣,只是有點頭暈,進了監(jiān)號之后,他就蹲靠在墻邊。這時,他才看清監(jiān)號的情況,這個小黑屋總面積也就十多平方米,地上鋪的是木條地板,刷著紅漆。由于長年累月的擦拭,紅漆脫落的差不多了,露出泛著光的木板??雌饋磉@里真是和傳說中的一樣,鐵見本色,木見光??!對面是一鋪與監(jiān)號一樣寬的大炕,此時炕上坐著五個人,*股下都鋪著褥子,也不知是家里送來的還是看守所發(fā)的,反正破破爛爛。大炕的盡頭是窗臺,窗子用塑料封死了,塑料里面滿滿的都是稻皮子,把監(jiān)內遮得很暗。外面現(xiàn)在是白天,監(jiān)號里面卻比黃昏還暗。取暖的是一根與人腿差不多粗的暖氣管子,橫在窗檐下面,上面搭著褲頭、襪子之類的東西。
  
  這就是傳說中的監(jiān)牢?。“幷粗?,炕上靠邊兒的一個老頭說話了:“虎子,你把褥子撤下來一個,給這孩子鋪上。這小子是那樣兒的!胡閻王把電棍的電都干沒了,他愣沒叫喚!這還是我這兩年多遇見的頭一個!”
  
  叫虎子的年輕人一邊從自己身下撤褥子,一邊餡媚地說:“小崽子,還不快謝謝老大!”
  
  “謝謝老大!”阿寧懂事兒地說了一句。以前聽進去過的人說過里面有老大,而且老大都是三頭六臂的人物。所以,老大在阿寧的腦海里挺神秘的。
  
  除了老大和虎子,另外三個人都不出聲,盤坐在炕上靜靜地看著。阿寧把褥子疊了兩折坐在地板上,十幾歲的孩子剛進監(jiān)號就是連挨打帶挨電的,也算是夠級別的下馬威了,他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腦子里想,那兩個同伴怎么樣了呢?
  
  接下來,老大一一盤問了阿寧的家庭住址,為啥進來的,阿寧都是實話實說的。聽完敘述,老大嚴肅地說:“任何人剛進來都得走個過場,就是先胖揍一頓,現(xiàn)在看你腦門兒都被電糊了,年紀又小,就不走過場了。本來炕上是可以睡六個人的,可是胡閻王罰你睡地下,我們也不敢不聽,你今晚就睡便桶邊上吧,明天早上起來去倒便桶。咱們這里講的是規(guī)矩,有先來后到,等再有人進來你就不用倒便桶了?!崩洗笳f完,讓阿寧靠著墻迷糊一會兒。
  
  看守所每天只吃兩頓飯,上午九點開早飯,阿寧沒趕上。下午三點開的是晚飯,每人一個窩頭、一塑料碗的菜湯。說是菜湯,其實就是熱水里放幾片白菜葉子,沒油沒鹽,寡淡無味。把湯喝差不多了,碗底一層泥,姑且全當佐料。窩頭跟阿寧的拳頭差不多大,他只掰了一小塊放嘴里嚼了嚼,又硬又澀,還拉嗓子,太難吃了!阿寧哪吃過這個,這一小塊窩頭他是用三口菜湯才順下去的??此畔虏怀?,一直盯著他的虎子兩眼放著精光,小聲說:“新來的上火,吃不了給我!”說完眼巴巴地看著老大。
  
  “給他留著!半夜肯定餓醒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崩洗髷嗔嘶⒆拥哪铑^。
  
  其他人都默默地吃著自己那份口糧,吃的很細很細,阿寧看他們咀嚼的樣子,根本不是在吃難以下咽的玉米面窩頭和泥水菜湯,而是在享用山珍海味。
  
  吃完飯,虎子開始用一塊雖破舊但很干凈的抹布擦炕。他一只手撿起一個碗摞在另一個碗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拿著抹布擦放過碗的人造革炕席。其他四個人都靠墻坐著,看來虎子是監(jiān)號的勤務員。阿寧眨著黑亮的大眼睛,他琢磨以后虎子的工作應該由自己接任了。
  
  晚飯過后就不用坐鋪了,炕上的五人開始閑聊。阿寧一聽才知道,老大看上去像個老頭兒,其實并不老,四十幾歲而已,只是他的頭發(fā)和胡子太長了,顯得老。他是伙同情婦殺死親夫被抓進來的,已經兩年多了,案子還沒審理完結。情婦是和他一起被捕的,押在相隔兩個屋的五號,他們是八號。虎子是偷耕牛被抓進來的,二十二歲,剛進來兩個月。另外三人一個是打架進來的,重傷害,三個多月了。一個是偷糧庫的糧食,也三個多月了。另一個是小偷,偷錢包的,只比虎子早進來三天,他們三個都是三十幾歲年紀。
  
  晚上九點睡覺,阿寧沒脫衣服,雙手互插在羽絨服的袖口,蜷著身體,側臥在破褥子上,頭上也沒有枕的東西。腦門兒的灼傷緊一陣慢一陣的疼,一跳一跳的,但這也影響不了十幾歲少年的困倦,一分鐘不到,阿寧就進入夢鄉(xiāng)……
  
  突然,“啊……”的一聲暴喊,驚醒了死豬一樣熟睡的阿寧。他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有個身影已經從他身邊躍起,一個箭步躥到炕上,然后踩著炕上的身體躍上了窗臺,返身手指著監(jiān)門,瞪著驚恐的小眼睛大喊:“有鬼!有鬼……”邊喊邊飛快地左右轉著身體,無望地找著藏身之處。那狀態(tài)無法形容,只能說見到鬼了才會嚇的如此之慘。
  
  阿寧坐起的同時,炕上所有的人都坐起來了。大家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窗臺上的人口中還磕磕巴巴地嚷著“有鬼……有鬼……”
  
  這種情況下,老大并未驚慌,他遲疑了幾秒鐘,平靜地說:“把他拽下來,拿被捂上,一會兒就沒事兒了!”
  
  老大說完,幾個人把奮力掙扎的家伙摁在炕上,拿被子蒙得嚴嚴實實的,喊聲從被子里嗡嗡地傳出來。十多分鐘后,喊聲小了,大家才把他放出來。這時,他雖然不大聲喊了,但仍哆哆嗦嗦地叨咕著什么,好像嚇傻了似的。
  
  老大看他不喊了,若無其事地對大家說:“都躺下吧,把他夾中間,讓他頭朝里,明天再說!”
  
  這時候,阿寧這才知道在他熟睡的這段時間里又進來一個人,而且就睡在他身邊。他睡得太死了,甚至連鐵門的動靜都沒聽見,更不知道那人見到什么鬼了,反正就知道那人的樣子肯定是嚇夠嗆。聽老大讓躺下,阿寧翻身就躺,觸手卻摸到身上不知啥時候多了件*色的破棉襖。仔細一看,不覺間沉沉睡去。原來是老大白天披在身上的那件。他想感謝地看老大一眼,但實在是太困了,眼睛就是睜不開,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汗臭味從棉襖里一陣一陣地發(fā)出來,但阿寧不覺得它臭,反而覺得它好溫暖,好親切。
  
  “起床!”一聲大喊,把走廊的墻壁震得直掉灰。阿寧馬上一轱轆爬起來,聽聲音像昨天電他那個胡閻王。他趕緊疊了兩下破褥子,坐在上面等老大的指令。破棉襖什么時候沒的他也不知道。
  
  炕上的人剛把被子疊完弄整齊,胡閻王就開到了八號監(jiān)門。老大第一個喊“報告”貓腰鉆出去,接著是虎子,依次是另外三個人和阿寧,最后是昨晚進來的那個人。這時,阿寧才知道自己挺幸運,自己連便桶都不用倒了,因為在他后面又有新兵入倉了。
  
  八號是走廊最靠里面的監(jiān)號,其余的監(jiān)號也不全有人,六號和七號空著,裝的雜物,五號是女監(jiān),四、三、二、一都有人。胡閻王是從最里面的八號開始開門的,一排七個人依次走到走廊盡頭的水池邊洗臉。水池只有兩個水龍頭,兩人一組,真是三把*股兩把臉,撩幾下水濕濕臉就完事兒。除阿寧和后來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從衣服里拿出一塊或大或小的毛巾擦臉。牙是刷不上的,前面人洗臉的時候,端著便桶的人把*物倒進走廊拐角的下水道里。然后用便桶接水,沖刷便桶和下水道,幾下弄完后再去洗臉。洗完后,一行人排隊回監(jiān)舍。鎖好監(jiān)門,胡閻王再去開下一個監(jiān)號。從出到回,兩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