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城中,紛紛而下的大雪越來越厚,徹底掩蓋了彌漫的血腥和尸臭味。
????作為朝廷僅存的門面,剛剛被洗刷又重新涂過清漆的紫寰殿里,稀稀拉拉的朝班注視之下,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大唐天子。
????這位面皮泛白的陛下,正在左右近侍和臣下,各色目光和表情的督促下,如同牽線木偶一般,用極高的效率,發(fā)出一道道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和前程的詔令。
????終于熬到了退朝的時刻,隨著朝班之首的那個身影,消失在巨柱從廊的殿門之外,左右趕忙一擁而上,將閑賦依舊今天卻難得勤政一番,幾乎已經(jīng)脫力的天子,攙扶下去,
????剩下的朝臣們也吁了口氣,臉色也從尸體一樣的青白色,慢慢恢復(fù)過來,至少今天殿上沒有死人,他們又可以在驚懼不安中,多活一天能了。
????隨著退朝而出的人流,就像是一個沉默而謹小慎微的群體,緊隨在那個身影之后,其中沒有多少說話的聲音,因此在寒風(fēng)之中的階臺之上,盡是朝官們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穿過一道道大門和宮殿,那個身影終于停了下來,他的身邊也只剩下一群真正的心腹和班底了。
????作為獨據(jù)中原而威臨大河南北,代行天子大政的一代權(quán)臣,他同樣也擁有一班可觀的班底,以各種朝堂或是幕下的身份,代行這國家運作的基本職能。
????同樣也是師法數(shù)百年前大名鼎鼎的梁公,號稱左右三率,六曹十郎將,內(nèi)外五長史,麾下五驍四俊才十三友的格局。
????梁公一手所創(chuàng)立的龍武軍系,在這個數(shù)百年變遷的時代中,同樣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烙印和痕跡,以至于乙未之亂后的百余年間,被稱為是龍武軍內(nèi)戰(zhàn)史,而延續(xù)到至今的老軍鎮(zhèn)中,大多也要自稱承襲過龍武軍的淵源。
????連身為三代凌駕天子之上的權(quán)臣,也不能免俗,至少張氏祖上為瓜洲豪強大戶時,承蒙梁公親點,而拔舉為瓜沙守捉副使。
????后來梁公率五軍六衛(wèi)十萬健兒開疆域外,張氏子弟多景從,待遠涉班師之后,散居于西北諸道,遂成一方將門世族,其中就有這一支的先祖張義潮公,因此也攀上了些許的龍武淵源。
????因而在權(quán)臣門下,同樣號稱四養(yǎng)十健兒,六鋒將,東、西、內(nèi)府三班的謀士臣僚,又有五節(jié)度,十九鎮(zhèn)守為羽翼,雄踞中原諸道,橫跨黃淮兩河南北。
????而當(dāng)初他的父輩,隨勤王西軍各部,護送出自北唐一脈的承光天子,回到洛都的時候,才不過是其中一路歸義軍麾下,一個小小前馬都尉而已,因為形貌魁偉而彪悍善戰(zhàn),入的當(dāng)時天子眼中,點為殿前擇撿,選西軍健兒以充勛翎策五府三衛(wèi)。
????然后在東海藩大舉進犯的洛都之圍中,逆襲號稱水陸十萬的海藩軍,火燒聯(lián)營而一舉成名,奠定了張氏一族專權(quán)都畿乃至河內(nèi)中原的家世和根基。
????他的前半生幾乎都在戰(zhàn)斗,自從接替相繼暴死的父輩與兄長們的位置以來,他不停的在和各種桀驁不馴的軍鎮(zhèn)斗,和那些虎視眈眈的海藩斗,在朝堂和那些野心家和異己分子斗,還如那些多如牛毛懷著天真的幻想,高喊匡扶大唐的忠臣義士,征剿那些饑寒無活而此起彼伏的暴民和賊寇,
????一點點一步步的將他們變成踩在腳下的枯骨,或是馴服成卑躬屈膝的走狗鷹犬,也建立起當(dāng)世比肩操莽之類,令人敬畏的名聲和功業(yè)。
????看著一列列站在紛紛揚揚的飄雪中,聳立如鐵槍和雕塑的披甲將士,什么金紫冠帶,旗傘華蓋,都不過時浮云幻滅,這些才是他立身的根本啊,什么帝王將相寧有種乎,唯兵強馬壯者居之爾。
????自己是什么時候被居于朝堂中樞的舒適安逸和無所不在阿諛奉結(jié),給銷蝕了雄心和警惕性,以至于張氏一族的立身根基,差點就被覬覦暗中的逆流給反撲成功了。
????為此他甚至有些欣賞那些發(fā)起這場驚天禍變的那些士生學(xué)官,雖然只是作為被人利用和蠱惑的工具。
????但是他們以微薄的力量,卻可以在幾乎萬馬齊喑的嚴密壓制下,爆發(fā)出如此驚人的能量和變亂來,以至于差點就成功的推翻了權(quán)臣一族的統(tǒng)治,
????他還記得重蹈自己面前,然后被拼死護衛(wèi)的家將絆倒,然后不甘心的淹沒在刀斧之中的那個年輕面孔。這樣的熱血和才具的志士,只能長期隱沒在兩學(xué)之中,卻不能為本家所用,實在太過可惜。
????只是欣賞歸欣賞,他身為攝政的立場,這些逆謀之徒必須死,他們所親族和關(guān)聯(lián),必須受到嚴厲而殘酷的打擊,才能驚醒內(nèi)外,鞏固威權(quán)。
????直到大勢已定,他才決定更改初衷,對這些潛逃在外的叛黨殘余,下達了捕活令,他很想看看,能夠在自己眼皮底下,逃出生天這些殘黨,究竟又有如何的卓異之處。
????或許是到了有所改變的時候,為了張氏一族雄霸大業(yè),需要吸收更多的新血和人才,而不是為了忠誠可靠的理由,而讓一些平庸之輩的族人親黨,長久占居要職了。
????這次作為張氏耳目和爪牙的都畿府,留臺司或是傳統(tǒng)的職方司,憲臺院都沒有得到任何風(fēng)聞和預(yù)兆,顯然是一個極為嚴重的警示。
????但更讓他煩惱的是,自己的兒子們,在這場編亂之后所扮演了角色,要知道他用了二十幾年工夫,恩威并用兼殺的人頭滾滾,才讓這洛都里的大多數(shù)人,普遍將天子的更替之舉,當(dāng)作已然麻木不仁的慣常和舊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