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上車的時候,孩子還沒睡醒,嘴里迷迷糊糊地咕噥了幾句又睡過去了,任由爹娘用氈毯將他裹了抱上車去。一路顛簸搖晃,兀自睡得香甜,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揉著眼看到面前只有母親一人,睡眼惺忪地問:“娘,爹呢?”
母親微笑著伸手梳理他睡亂的頭發(fā):“爹在前面駕車呢。”
孩子趴到窗前,掀開車簾向外觀望。天光大亮,林子里只剩最后一點淡淡的霧氣繚繞,看不見枝頭雀鳥的身影,卻處處可聞宛轉(zhuǎn)啼聲。他數(shù)著窗外滑過的樹干,回頭問:“是不是我數(shù)到一百,就可以到了?”
母親探出窗外看了看前頭:“不用數(shù)到一百,已經(jīng)到了。”
孩子也跟著探出頭去,只見前方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鐫刻的三個紅字已經(jīng)斑駁。他指著碑煞有介事地念道:“馬、山、馬?!?br/>
母親笑出了聲,將他小小的身子從窗戶邊抱回來:“繁兒別淘氣,來把衣服穿穿好,我們就要下車了。”
馬車在石碑旁停了下來,母親正給他扣扣子,車廂后簾掀開了,孩子歡呼一聲:“爹!”飛身撲了上去,掛到父親的脖子上。父親哈哈大笑,親了他的面頰一記:“繁兒,你又調(diào)皮。”
孩子也有樣學(xué)樣啃父親的臉:“才沒有呢,繁兒一直很乖的,聽娘的話?!毙∧樀拔⑽⒎杭t,不好意思說自己才剛睡醒。
父親將他放到右手臂上坐著,向車內(nèi)伸出另一只手:“玉兒,來?!?br/>
母親說:“我自己能下來的,哪用得著扶。”但還是搭住了父親的手,輕快地躍下車來,轉(zhuǎn)身從座位底下拿出兩把鐵鍬來遞給他。
父親說:“拿一把就行了,這種粗活當(dāng)然男人來干,你照顧著繁兒就好?!?br/>
母親笑道;“要比學(xué)識才干,我是遠(yuǎn)不如大哥,就這點蠻力還敢拿出來現(xiàn)一現(xiàn)?!辈挥煞终f分了一把鐵鍬給他,自己手執(zhí)一把,又從車上取了一籃子香燭果品紙錢和一個陶瓷罐子,將那罐子抱在懷里。
孩子好奇地盯著那個瓷罐,一路上母親都不許他亂動這個罐子。他知道那些□□和瓜果是用來祭奠亡人的,每年清明、中元、冬至,家家戶戶都會用這些拜祖宗。但那個罐子,他以前在家時曾偷偷打開來看過,里面是一支玉雕的笛子和幾截干枯的蓮藕,不知道放了多久了,難道也是要用來祭奠的么?
他趴在父親肩上,揚起小腦袋眺望石碑后面樹叢中若隱若現(xiàn)的屋檐。院子已經(jīng)破敗,如果不是這個季節(jié)樹木還沒有長茂盛,都不太看得見了。衰敗無人的莊院總是能激起小孩子無窮的好奇心,他有點想去那邊玩,但父親卻抱著他向另一邊而去。
“玉兒,是這棵樹么?”父親問。
孩子回過頭去,見母親站在河邊的大樹下,一手撫著樹干,抬頭看向樹梢。他順著母親的視線望去,樹頂枝椏錯落,麻雀燕子在枝間跳躍。好多鳥呢!他歡喜地想叫喊,但母親的臉色似乎很悲傷,他終于還是忍住了。
“應(yīng)該是了。一轉(zhuǎn)眼就十年了,這棵樹倒還長得茂盛如初。”母親面向池塘,仔細(xì)數(shù)著走了幾步,低下頭,“就在這里?!?br/>
孩子看看母親腳下,除了零零星星幾棵剛冒嫩葉的新草,什么都沒有呀。
母親又向一旁跨出去兩步,拿起鐵鍬杵進(jìn)泥里:“就葬在這兒罷?!?br/>
父親點點頭,把孩子放下:“繁兒,爹和娘要做事了,你乖乖地呆在這兒,別亂跑知道么?”
“嗯,”他用力點一下頭,“我會看著東西的,你們不用擔(dān)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