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因為某人放了孤的鴿子,孤等了半天沒等到人,只好親自過來看看她哪來的膽子了?!?br/>
青年似笑非笑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的窗邊傳來,秦昭昭這才想起自己答應(yīng)過,會在宴會結(jié)束后去云來酒樓跟他匯報情況的事兒。
“……”她一下就心虛了,不過想到事出有因,自己也不是有意爽約,又趕緊抬起了頭,“殿下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那什么,我在宴會上被人暗算了,不得已才提前回家的?!?br/>
殷溯知道秦昭昭提前回家了,也聽說了眾人以為她被刺殺許成澤的刺客劫走,最后卻發(fā)現(xiàn)是個烏龍的事兒。但他并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所以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暗算?”他聲音一頓,“說說,具體怎么回事。”
屋里沒有點燈,雙喜也不見蹤影,秦昭昭回神后,先是問了殷溯問雙喜的下落,得知她人就在外間睡覺后,才放心地爬下床,摸索著找了件外衣穿上,又跑到桌邊倒了杯茶水咕嚕咕嚕灌下,覺得喉嚨稍微舒服一些了,才轉(zhuǎn)而往殷溯所在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扇朝東的窗戶,窗戶下擺放著一張紅木書桌和一張同樣材質(zhì)的太師椅。此時,一身玄衣的青年正沒骨頭似的倚在太師椅上,手里把玩著一只不知道從哪兒摸來的狼毫筆。
秦昭昭一走過去就看見了他被朦朧的月光映襯得比平時還要白上幾分的臉,和沒有半點血色的唇。她想了想,跑過去把半開的窗戶關(guān)上了,又折回桌子旁倒了杯正好有些溫?zé)岬牟杷诉^來,塞進(jìn)了他冰冷的手里:“殿下喝點茶。”
突如其來的溫度讓殷溯有一瞬怔愣,他下意識抬頭看她,片刻才輕哼一聲:“一杯茶就想讓孤原諒你?”
“……那我再請殿下吃我舅母親手給我做的香香小肉干好不好?可好吃了,我平時都舍不得吃的?!?br/>
因為剛起床的緣故,她長發(fā)披散,沒有梳起。眼睛也濕漉漉的,帶著些還沒散盡的睡意。還有那張紅撲撲的臉,大概是有點舍不得自己的小肉干,這會兒也微微鼓了起來,看起來手感頗好……
殷溯不知怎么,突然有點手癢。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好一會兒才嘖了一聲,移開視線說:“小肉干一會兒孤帶走吃,現(xiàn)在先說正事?!?br/>
正暗暗期盼他拒絕的秦昭昭:“……哦?!?br/>
***
默默心疼了一會兒自己即將奔赴他人肚子的小肉干后,秦昭昭組織了一下語言,把自己險些被人暗算的事情仔仔細(xì)細(xì)地跟殷溯說了一遍。
殷溯聽完有些意外。
他雖然猜到許成澤遇刺之事有內(nèi)情,但沒想到這內(nèi)情會是一個明顯針對秦昭昭而來的陰謀。不過這陰謀格局不大,目的也很明顯,應(yīng)該是她的私人恩怨招來的,跟他要她查的事沒什么關(guān)系。
確定這一點后,殷溯身體微松,瞥了秦昭昭一眼:“知道是誰干的嗎?”
秦昭昭沉默了一下,搖頭:“那個什么王八蛋侯爺,我根本不認(rèn)識他,也從來沒見過他。至于其他人,我回京才半個月,人都不認(rèn)識幾個呢,不可能得罪誰。非要說的話,也就是我堂姐,我們倆前些天鬧了一點小矛盾,可她連百花宴的帖子都弄不到,不可能在宴會上算計我……”
因為著涼,她原本清甜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殷溯聽得莫名不適,忍不住皺了一下眉。又見她眼皮還沒完全消腫,應(yīng)該是哭過,身上也帶著一股子藥味,明顯是受了傷,他心下更是在微微一頓后,生出了一種類似“孤的人也有人敢動”的不快。
“孤記得你說過,穆家那小子很不想娶你?!碧拥钕虏桓吲d了,就喜歡讓別人也跟著不高興,于是向來不愛多管閑事,也從不過問屬下私事的他破天荒地眼皮一掀,開了口。
秦昭昭一愣,抿唇:“殿下是懷疑穆霽?”
殷溯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看了她一眼說:“許成澤此人孤知道,名聲不錯,也有些才學(xué),聽說還是個大孝子。加上年紀(jì)輕輕就已是侯爺之尊,家中人員也不復(fù)雜,很多人都說他是個良配。這樣的一個人,如果因為醉酒不慎冒犯了你,你,或者說你的家人,會怎么做?”
會生氣,但生氣過后,他們會把她嫁給他,因為這是最好的化解丑聞的方法。
至于英國公府那邊,出了這樣的事,婚事自然不可能再繼續(xù)。就算是穆叔,只怕也不會再堅持,因為“不小心”輕薄了她的人,不是聲名狼藉的壞紈绔子弟,也不是地位卑賤的仆從,而是眾人眼中的“良配”。
既是“良配”,穆叔便是再想讓她做自己的兒媳婦,也只會松口成全她,因為這才是大家眼中對她“最好的做法”。
可一個會配合別人的陰謀,用下迷香這樣的方式坑害無辜女子清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會是良配?!
秦昭昭想到這,整個人都僵硬了。
多么完美的計劃啊,要不是她反應(yīng)夠快又向來小飛錘不離身,這會兒怕是已經(jīng)被人安排著和英國公府退親,轉(zhuǎn)而跟那個姓許的王八蛋定親了!
這個可怕的想法讓秦昭昭捏緊雙拳,臉蛋微微發(fā)白。
她長這么大,從來沒經(jīng)歷過這樣陰毒的惡意——云州民風(fēng)淳樸,她身邊的人大多是直來直去的性格,遇上不痛快的事,吵幾句再不行打一架也就過去了。舅舅一家更是待她視如己出,從不讓她受半點委屈,便是七歲以前在秦家,林氏對她的厭惡和苛待也是直晃晃擺在明面上的,不會暗地里搞什么小動作。
穆霽……
不,不對,不會是穆霽。
雖然他是最有動機這么做的人,她第一個想到的人也是他??删退菣M沖直撞的二傻子性格,和那顆像是出生時落在娘胎里忘記帶出來了的腦子,不可能想出這么周密的計劃——直接沖到她面前指著她的鼻子說她配不上他,自己不可能娶她,這才是他的作風(fēng)。
倒是他喜歡的那個王雅詩喜歡用這樣的陰招……不過她只是王家的庶女,不像有在長寧公主眼皮子底下搞那么多小動作,還能叫堂堂一個侯爺配合她行事的能耐。
那么,會是誰呢?
除了穆霽和王雅詩,還有誰會這么不希望她嫁進(jìn)英國公府,甚至恨不得毀了她?
秦昭昭腦中飛快地掠過了幾個身影,以及某些之前沒有防備所以沒有在意,但其實并不難發(fā)現(xiàn)的疑點。
最終,她深吸口氣看向殷溯,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他。
然后,她咬著唇問:“殿下能幫我查證一下,我的猜測是對是錯嗎?”
秦昭昭不喜歡麻煩別人,可她剛回京沒多久,根基太淺,對京城里的一切也知之甚少,只能求助殷溯。
殷溯瞥她一眼,應(yīng)下了——他對自己人一向大方,何況這點小事對他而言,實在不算什么。
秦昭昭心中感激,面上終于露出些許笑容,之后不等殷溯發(fā)問,她就主動匯報起了自己在百花宴上關(guān)于趙王等人的發(fā)現(xiàn)。
殷溯聽完沒有馬上說話,半晌才沉聲冷笑:“這么看來,還是孤那位好三弟最可疑?!?br/>
“是呀,一般來說,只有死人才沒有氣運的,可那個趙王明明還活著啊,這事兒就很奇怪?!鼻卣颜颜f到這想起自己白天的遭遇,又聲音微低地補了一句,“不過單憑這個也不能確定他就是算計殿下的人,我看的也不一定準(zhǔn)確的……殿下還是要多加小心?!?br/>
今天的事情讓秦昭昭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知不覺中,有些過于依賴自己的眼睛了。
因為這雙與常人不同的眼睛,她時常能發(fā)現(xiàn)一些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事情,有時甚至能預(yù)知未來。這讓她對周遭的人和事,無形中形成了一種站在高處往下俯視的姿態(tài)。她因此漸漸失去本該有的敬畏和警惕,也因此忘了氣運終究只是一個人的一時之運,隨時都會發(fā)生變化。
她能看見氣運,可看不穿人心。
偏偏人心,才是決定一個人是不是真正無害的東西。
***
說完該說的話后,殷溯就起身離開了。
臨出門前,他突然頓住腳步問秦昭昭:“孤的小肉干呢?”
沒想到他還記得這茬的秦昭昭:“……!”
“我、我去拿?!彼尚σ宦?,摸摸鼻子,跑回屋給他拿了一包,“殿下慢走。”
目光在她明明就很不舍,還要裝作不在意的臉上落了一瞬,殷溯嘴角微勾,接過那包小肉干走了。
秦昭昭也沒問他是怎么進(jìn)來的又要怎么出去,目送他修長卻有些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清淺的月色中后,發(fā)了一會兒呆,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房門。
之后三天,她沒有出門。
期間英國公夫人派人來慰問過她,還邀請她去英國公府聽?wèi)?,被她以染了風(fēng)寒,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
第四天是慣例給殷溯吸黑氣的日子,秦昭昭風(fēng)寒也好了些,這才帶著雙喜出了門——雙喜已經(jīng)知道那天在百花宴上發(fā)生的事情,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非要跟著去,秦昭昭就把她也帶上了。
不過兩人剛邁出秦府大門,就看見了正撅著個屁股蹲在門口石獅子旁,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穆霽。
“姑娘!”雙喜一下戒備了起來。她現(xiàn)在看誰都不像好人,尤其穆霽前科不少也最有動機,她更是怎么看怎么覺得他可疑。
秦昭昭心情也有點復(fù)雜,但殷溯那邊還沒有消息,所以她頓了片刻后,還是走過去叫了穆霽一聲:“你在這干嘛呢?”
穆霽背對著她,沒看見她來了,聞言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嚇?biāo)牢伊?,秦昭昭你是鬼啊!怎么走路沒聲音的!”
“呸呸呸!瞎說什么,你才是鬼呢!”雙喜這兩天尤其聽不得這樣的話,當(dāng)即就對穆霽怒目而視。
“……你這丫鬟吃□□了?。窟@么兇。”穆霽訕訕說著,偷偷打量了秦昭昭幾眼,見她神色尋常,像是已經(jīng)忘了那天百花宴上自己不小心冤枉了她的事兒,心下暗暗一松。
“雙喜姐姐不是丫鬟?!鼻卣颜堰@會兒沒什么心思跟他多說,聞言只道,“你還沒說你蹲在這干嘛呢。”
“我……”穆霽剛要說話,身后突然“咕”的一聲響,秦昭昭下意識伸頭一看,看見了一個竹編的雞籠。
“……這什么東西?”
“雞啊,斗雞!不過不是普通的斗雞,而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常勝將軍,無敵戰(zhàn)神!據(jù)說這家伙打從出生起就百戰(zhàn)百勝,一次也沒輸過呢!”見她確實是沒有生氣的意思,穆霽眉毛一飛,將那雞籠提溜到秦昭昭跟前,得意洋洋地將雞籠的口子打開了,“你快看看這爪子,這喙,這羽毛,這體格,是不是極品!”
秦昭昭低頭看了兩眼:“是挺不錯的,但你帶著它蹲在我家門口干嘛?這兒又沒雞跟它斗?!?br/>
穆霽飛揚的神色一下變得別扭,他飛快地站起來,別過頭哼哼兩聲說:“小爺那什么,就是路過,你可別多想??!”
換做平常秦昭昭可能會追問,今天卻沒這個興致,隨口說了句“哦,那你繼續(xù)路過吧,我先走了”就要轉(zhuǎn)身。
穆霽:“……!你站住!”
“所以你到底來干嘛的?”秦昭昭扭頭看他,眉頭皺了起來,“我還有事要辦呢,沒工夫跟你廢話,你有事兒趕緊說?!?br/>
向來都是被她攔路糾纏的穆霽:“……”
從沒見過她這么不耐煩的樣子,就,果然還是在生氣吧?
哼,女人就是小氣!
他有點不高興又有點不自在地瞪著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聽說你這幾天那什么……病了?”
秦昭昭一愣:“是啊,你該不會是來探病的吧?”
穆霽耳朵一熱,否認(rèn)三連:“才不是!你想得美!小爺只是恰好路過,順便來看看你死了沒,你可千萬別自作多情我告訴你!”
秦昭昭:“……你才死了呢,會不會說人話?”
“順口而已,我又不是那個意思……”穆霽有點心虛,又拉不下臉道歉,只能含含糊糊地說,“反正那什么,你別誤會就行。然后之前不是說好了,過幾天要一起去那個斗雞大會幫小爺一雪前恥的么,你那什么,別忘了啊!”
說完這話他就扔下雞籠跑了,跑到一半,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來,從腰后摸出個巴掌大小的錦盒扔進(jìn)她懷里,“趕緊養(yǎng)好身體,不然耽擱了小爺?shù)拇笫拢旔埐涣四?!?br/>
秦昭昭:“……”
探個病都能探得這么欠揍,不愧是他。
***
其實穆霽最開始,還真不是為了探病去的秦家。他是見秦昭昭好幾天沒去找他玩,以為她還在為百花宴上自己不小心冤枉她的事生氣,這才特地花重金買下那只斗雞,準(zhǔn)備以此為借口找她緩和一下關(guān)系的——這幾日沒她陪著玩,他快無聊死了。
也不是沒有去找其他人玩,但那些人要么跟他玩不到一塊兒去,要么就沒秦昭昭厲害,跟他們一起,他總是玩不盡興。
這其中當(dāng)然也包括他心愛的表妹王雅詩——他喜歡她才貌出眾,性格溫柔,憐惜她庶女出身,處境堪憐,也欣賞她吟詩作畫,賞風(fēng)弄月的優(yōu)雅模樣??尚蕾p歸欣賞,真讓他陪她一起去做那些酸腐文人才會做的事,他可受不了。
所以,穆霽思前想后一番,還是決定拉下臉去找秦昭昭——這丫頭做媳婦兒不行,可做朋友還是不錯的,他就勉為其難地跟她低一次頭吧。
正要出門的時候,他又意外得知秦昭昭那日落水后染上風(fēng)寒生病了的事,這才又跑去老娘屋里摸了一盒上等燕窩一并帶過去。
至于到達(dá)秦府后,為什么沒有馬上進(jìn)門,那是因為他還沒組織好語言——就,雖然他是去找秦昭昭緩和關(guān)系的,但也不想弄得自己太卑微,免得那丫頭蹬鼻子上臉。另外他也怕秦昭昭誤會自己的意思,更加不肯退婚——他只想跟她做朋友,那婚還是必須要退的,這個沒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