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人。”龍大語氣平淡,“大人可曾想過,如若安姑娘的猜測是事實,真有細作為了要挾于她擄了她妹妹,那些人必對安府了若指掌。他們知道安府中誰對安大姑娘是重要的,要挾才會有效。他們知道安府的各院落位置,仆役丫環(huán)在何處活動,府門內(nèi)外出入情況,這才有可能將一個在屋內(nèi)熟睡的姑娘絲毫不被人察覺地帶出府去。有這般的本事,他們又怎會不知安姑娘今夜逃家,跑來衙門報官了。報官之后,若無其事上花轎?那些可是細作,受過訓(xùn)練,心思縝密,這般還不懷疑這其中有鬼那就真是有鬼了?!彼f到這兒,看了一眼安若晨。
安若晨垂頭跪著,看不清表情。
“大人。”龍大又道:“假設(shè)安姑娘所言句句屬實,她上衙門報官之事便已讓細作們警覺。她嫁入錢府后,就算有人來與她聯(lián)絡(luò),脅迫她相助辦事,那也定是已有了對付官府的對策。搞不好,他們設(shè)下計來,布下陷阱,反而讓我們中套。屆時,無一句真言,無一件真事,大人如何分辨?”
姚昆啞口無言。他噎了半天,不得不承認龍大所言極有道理。他心中頗是不甘,浪費許多人和精力,最后被對方擺上一道,這事還是自己提前知道的,這種冤大頭他可不愿干。
龍大冷冷又道:“再有,對方能殺徐媒婆,再殺個安氏姐妹又有何難。安姑娘悄悄來報官,未有人知曉便罷了,如今半夜三更擊鼓,鬧得人盡皆知,她爹爹領(lǐng)著人在衙外守候,那安府里也定是鬧翻了天的。這消息無論如何瞞不住,細作若是真擄了人打算要挾安姑娘,遇此意外,為保全自己,極有可能將安家兩位姑娘殺害。安四姑娘且不說了,尚不知在何處。而安大姑娘這頭,大人一放她回府,怕是花轎只能接到尸體。”
他話未說完,安若晨伏地驚呼:“將軍,大人,求大人們救救民女姐妹?!?br/>
龍大不理她,接著對姚昆:“我方才說的,是以她說的是真話為推斷,若有謊言,又是別種狀況。我需得將她扣押,細細盤查審問。如常嫁入錢家誘敵之計無用,還不如好好審案再細想對策。且出奇不意,對方摸不透我們究竟要如何,反而是好事?!?br/>
姚昆皺了眉頭,覺得很是為難:“將軍,安姑娘是重要人證,這個我明白。也正因此,為免打草驚蛇消息外泄壞了大事,我才未開堂公審。今夜安姑娘所述之事,除了這屋內(nèi)人外,再無其他人知曉。事情也許未有這般糟,我們可以扯一件別的毫不相關(guān)的案子,細作那頭雖會疑心,但也未能肯定。我們行事再小心些,不教他們察覺。安姑娘如常嫁入錢府,一切并無異常,時間久了,細作們也會掉以輕心。誘敵之計,也許還是可行。就算不可行,我們還有徐媒婆的那條線索,細作手上還有安四姑娘,他們必得有所行動……”
姚昆說到這兒頓了頓,自知這對策并不牢靠,于是嘆口氣,“我知將軍的顧慮甚有道理,可安姑娘是有婚約之人,明媒正娶,禮數(shù)妥當(dāng)。你我乃朝廷命官,該為百姓解憂,可不是毀百姓姻緣的。這事處理不當(dāng),安、錢兩家鬧將起來,只怕不好善后?!?br/>
龍大平板板地道:“于我看來,國家安危,邊境戰(zhàn)事才是最緊要的。若是此次疏漏,讓細作得以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滅我國威,南秦那頭暗地里偷笑,莫說他們近期打不打這仗,就是將這平南郡里里外外探個通透,再利誘要挾百八十個徐媒婆安姑娘這般的百姓為他們打探消息情報。不止平南郡,還有到外郡婚嫁的,做買賣的,當(dāng)差的,一路延到京城去……”龍大拖長了尾音,倏地加重了語氣:“姚大人,我是顧不上想這兩家人怎么鬧將,我光想著朝堂上文武百官和皇上的臉色便夠受用了。大人想不到京城那般遠的,便想想眼前,什么案子要叫一個待上花轎的新娘半夜來問話?這新嫁娘可是帶著一身傷來擊鼓的。這話怎么圓,恕我愚鈍,想不出來。大人自己可得想好了。細作究竟是什么人藏身于何處我們還不知曉,安姑娘回家后是否有性命之憂?若她出了什么意外,她家人和錢府會不會來鬧?我與他們不熟,也是不知的。大人提前想好對策便好。而日后我回京述職,皇上問起這些,我也只能如實作答?!?br/>
這些話一下?lián)糁幸ヒΓ傩盏呢?zé)難和皇上的怪罪,他擔(dān)得起哪個擔(dān)不起哪個自然是心里有數(shù)。姚昆故做為難狀思索片刻,道:“將軍言之有理。這其中確是疑點重重,安姑娘這般回去確有危險。那這般吧,將軍要扣下安姑娘問話便扣吧,婚期延后便是。”
“大人?!卑踩舫快o靜聽完龍大與姚昆的話,此時伏地道:“民女沒甚本事,但那些賊子惡人擄走我最親的妹妹,我不能置之不理,我愿為大人們誘敵?!?br/>
姚昆看了一眼龍大,又是為難狀:“龍將軍,你看這事,如今人家姑娘可是求著如常出嫁的……”
“大人。”安若晨仍跪著伏地,但打斷了姚昆的話:“大人,民女并非求嫁。此前將軍所言句句有理,民女一嫁,活不活得成都未可知。民女夜半擊鼓報官,怕是惹了他們疑心了?!?br/>
姚昆沒好氣:“那你誘什么敵?”
“大人,民女斗膽,求大人恩準(zhǔn),解除我與錢老爺?shù)幕榧s,我愿入軍誘敵?!?br/>
“……”不止姚昆,一屋子詫異臉。
安若晨伏在地上,大家看不清她表情,只聽得她繼續(xù)道:“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我夜半擊鼓報官,之后再若無其事照常上花轎,對方定會知這是陷阱。要么他們殺了我妹妹不再找我,裝成毫無此事,要么以免后患連我也一起殺了。如若不然,他們假裝中計與我聯(lián)絡(luò),也定是別有居心。而這居心,怕就是福安縣?!?br/>
姚昆的眉頭皺起來。福安縣是平南郡最大的縣,挨著郡府中蘭城。交通上,是通往外郡和京城的要道,民生上,福安縣是平南郡產(chǎn)糧大縣,亦是戰(zhàn)備時后方補給最重要的地方。撤民撤軍,運送物資等,福安縣是離中蘭城最近最便捷的路線。安若晨要嫁的是福安縣縣令的父親,她會成為福安縣縣令錢世新的繼母……
“大人,民女丟了妹妹,又恐自身性命,萬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逃家報官。此舉教大人和將軍擒賊計劃為難,民女實在惶恐。但無論如何,民女想找到妹妹。民女要成為誘餌,就得成為比獲得福安縣情報更有吸引力的誘餌方能可為。”
“那能是什么?!”姚昆驚問。比福安縣情報更有吸引力的得是他平南郡府的情報了吧,這可不是拿來玩耍的事。
“大人?!卑踩舫刻ь^,紅著眼眶,憔悴羸弱:“大人方才說,徐媒婆是條線索。我猜大人們會嚴(yán)查她說親保媒買賣為婢的那些姑娘。大人,我便是那樣的姑娘,我差點被徐媒婆控制,她死后,我便覺解脫,再無人威脅于我,若這時有官差上門詢問此事,我自然不會承認。那些姑娘,也必是這樣的心思。大人無憑無據(jù),自然不能將她們捉來嚴(yán)刑拷打逼供。所以,民女想著,將軍與大人需要一人,能真正與那些姑娘說上話,方才能打探到消息。”
安若晨看著姚昆,繼續(xù)道:“大人,我若嫁到福安縣,成了人婦,可就不好四處走動,也不能常到中蘭城里來探訪,那可太過令人生疑。唯有我被退婚,被收入軍中,方有身份可作為?!?br/>
姚昆目瞪口呆:“一派胡言,哪有女子入軍的道理。再者說,你被龍將軍收入軍中,你去問話,那些姑娘能信你?”
“我是徐媒婆談成的最后一門大親事,中蘭城、平南郡誰人不知?那些姑娘是過來人,自然會信我與徐媒婆的關(guān)系。至于我為何身在軍中卻又敢聯(lián)絡(luò)她們,那自然是將軍讓我查案問話??墒牵視嬖V她們,這正是我已成功完成上頭交代的第一步?!?br/>
龍大的眉頭高高挑了起來。
姚昆仍震驚中:“上頭交代你什么?”
“借徐媒婆之死,向官府報官,取得信任后,打探官府的情報,取代她的位置,繼續(xù)掌控那些姑娘們探聽消息情報?!?br/>
姚昆愣住了。
謝剛很快反應(yīng)過來:“如此你不但可以向她們打聽出來誰為徐媒婆做事,做過什么事,然后你還能誘騙她們?yōu)槲覀兲铰牸氉鞯那閳蟆!?br/>
安若晨咬咬唇,顯出遲疑害怕的樣子來:“這事似乎是難辦了些,但我愿意拼死一試。我告訴她們,我需要繼續(xù)取得將軍大人的信任,就必須有消息相報才行。她們應(yīng)該會相信我吧,會把知道的事告訴我?!?br/>
姚昆道:“徐婆子死后,難道不會有別的人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這些姑娘了嗎?輪得到你?”
龍大這時候開口了:“通常狀況下,潛伏于城中鄉(xiāng)間的細作都是單線聯(lián)絡(luò),為免一人失事,全窩被揣。若無緊急事態(tài),不會連環(huán)犯案,亦不頻繁聯(lián)絡(luò),以免被人追查。大人說的兇險確實有,也許安姑娘一露面說那些話,對方便知安姑娘在扯謊。但機會還是有的。若對方未察覺,我們便可繼續(xù)下去。若對方察覺了,便需要通知真正的細作頭子,我們順藤摸瓜,也能追查出線索來。而安姑娘在紫云樓里,有機會接觸到軍中各級將官,亦能接近軍中文書。對細作來說便是一個天大的誘|惑,若他們手上真有安四姑娘,這時候便該派上用場了?!?br/>
“他們定會推測出安姑娘已為將軍效力。”姚昆道。
“所以他們定會很小心,但亦要放手一博。這是他們最接近龍家軍的一次機會?!饼埓蟮ù??!爸劣谑遣皇钦嬗腥私栊烀狡胖莱脵C混了進來做探子,我也定會嚴(yán)查?!彼f著,盯著安若晨看,顯然對她的口供仍有疑慮。
安若晨伏地磕頭:“大人明察,將軍明察,民女所言句句屬實。民女只想救回妹妹,民女愿終生不嫁亦要揪出這些幕后真兇來。求大人求將軍成全?!?br/>
“又胡扯些什么?!饼埓蟮溃骸叭肓俗显茦怯植皇浅隽思?,誰人規(guī)定你終生不嫁了?!?br/>
“……”這話安若晨不懂怎么接。
宗澤清垮臉,將軍你又無預(yù)兆不正經(jīng)起來了,這毛病在這種時候犯不合適吧。
姚昆沒覺得龍大不正經(jīng),他覺得話是沒錯,沒人規(guī)定安姑娘終生不嫁,只是此次婚事作罷,她又為朝廷效力,日后婚事定是難辦的。而眼跟前難辦的是他。該怎么跟安之甫和錢裴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