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庭里很靜,正午的陽光從玉蘭樹濃密的枝葉間隙投射到磚地上。兩只盛滿水的木桶擱在井臺上,洗衣盆扣在墻根下,顯得很凌亂。黑娃把木盆拎起來放到井臺下的滲坑邊上,那是小女人往常洗衣服的地方??纯赐ピ豪餂]有任何異常的變化,他撩起布衫下襟擦擦臉上的汗,就走出了這個空寂安謐的院子。他一走進牛棚馬號,順手掩插了門板,撲通一聲仰躺在大炕上,緊張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來,心似乎這會兒才穩(wěn)定在原來的位置上。他躺了一下就翻起身抹下褲子,這才看見褲襠里濕了一大片。他迅即系好褲子,把濕了的地方打個褶窩到里頭,然后就動手去解韁繩,拉上騾馬到澇池去飲水。
他牽著馬韁繩走在村巷里,從容地回味著那緊張慌亂的時刻,咀嚼著那說不清比不準(zhǔn)卻十分誘人的舌尖。頭茬子苜蓿二淋子醋,姑娘的舌頭臘汁的肉。他現(xiàn)在回味長工頭李相講過的那許多酸故事,就由朦朧進入清晰的境界了。當(dāng)他往返四五趟飲完牲口以后,他覺得沉寂下去的那種誘惑又潮溢起來,那種憋悶的感覺又充斥著胸腔,一種無形的力量又催逼他再回到井臺上去。
他忍著,到了午飯時,李相和王相汗流浹背地從地里回來了,根本想不到黑娃已經(jīng)發(fā)生的美妙的秘密,只是帶著明顯不飾的忌妒說:“黑娃,你狗崽子比郭掌柜的干兒子還牛皮!你跟掌柜的遛馬耍鵓鴿……”黑娃嘿嘿嘿笑著不無得意:“這怪誰呢?掌柜的硬叫我陪他遛馬,給他捉鵓鴿,我敢不去嗎?”三個人就走進院子去吃午飯。黑娃瞧著小女人用木盤端來了鹽碟辣碟醋碗和蒜罐兒,就不由得心跳;看見她戴著銀鐲的手腕,就回味到握著時的那種溫柔和細(xì)膩;瞧見她顫動著的胸脯,就異常清晰地感到貼著時的癡迷和消融。小女人誰也不看,轉(zhuǎn)身又用木盤托來了三只大碗,碗里盛著冒過碗沿兒的涼皮。這是暑熱的天氣里最可口的面食了。小女人放下碗就回廚房去了。黑娃嚼著涼涼的面皮,還是察覺到了李相和王相沒有察覺出來的變化,小女人走路的步子輕盈了,兩只秀溜的小腳麻利地扭著,胸脯上的-------就顫悠悠彈著,眼睛像雨后的青山一樣明澈,往日里那種死氣沓沓的神色已經(jīng)掃蕩凈盡。
吃完午飯回到馬號,三人就躺下來歇晌。李相賊氣地說:“這個二婆娘今日個比往日不一樣,大概舉人昨黑個把她弄受活了,你看今日個走路都飄手飄腳的!”話說完就拉起鼾聲。王相也傻笑一聲就齁齁睡著了。黑娃卻睡不著。
整個一個后晌,黑娃和李相王相在播種最后一塊包谷地。他有點神不守舍,吆犁犁歪了犁溝兒,點種又把不住稀稠。長工頭竟破口罵起來:“黑娃,你崽娃子丟了魂了不是?”黑娃不在乎地笑笑。愈接近天黑,他愈變得不可忍耐,直到吃罷晚飯,他也找不到單獨和小女人說話的機會。三人吃了晚飯,抹著嘴起身走出院子時,小女人說:“黑娃,你把泔水桶捎過去?!焙谕扌睦锏镁人频南矏?,從灶房里提了裝滿泔水的木桶回到馬號,用泔水飲了牛,再把桶送過來,對著正在洗鍋刷碗的小女人說:“娥兒姐,我黑間來。”
黑娃開始實施他后晌種包谷時反覆琢磨過的行動方案:“李大叔,我今黑到王莊尋我嘉道叔去呀。讓他回家時給我捎一雙鞋來?!遍L工頭李相毫不在意地應(yīng)允了。黑娃到王村找著嘉道叔叔,確實說了讓他捎鞋的事,又閑諞了半夜在郭家熬活兒的事,感激嘉道叔叔給他尋下一個好主家,并說郭舉人瞧得起自己,讓他陪他遛馬放鴿子的快活事。嘉道高興地叮囑說:“這就好,這就好!人家待咱好咧,咱也要知好,凡事都多長點眼色,甭叫人家先寵后惱……”黑娃應(yīng)著,早已心不在焉,看看夜深人靜,告別嘉道叔回到將軍寨。
按照白天觀察好的路線,黑娃爬上墻根的一棵椿樹跨上了墻頭,輕輕一跳就進入院里了。郭舉人和他的大女人在后院窯洞里,前院只住著小女人一個。黑娃望一眼關(guān)死的窗戶,就撩起竹簾,輕輕推一下門。門關(guān)死著,他用指頭叩了三下,門閂滑動了一下就開了,黑暗里可以聞見一股奇異的純屬女人身體散發(fā)的氣味。小女人--------站在門里,隨手又輕輕推上門閂,轉(zhuǎn)過身就吊到黑娃的脖子上,黑娃摟住她的腰身的時候,幾乎暈眩了。他現(xiàn)在急切地尋找她的嘴唇,急切地要重新品嘗她的舌頭。她卻吝嗇起來,咬緊的牙齒只露出一丁點舌尖,使他的舌頭只能觸接而無法咂吮,使他情急起來。她拽著他在黑暗里朝炕邊移動。她的手摸著他胸脯上的紐扣一個一個解開了,脫下他的粗布衫子……………………………………………………他又安靜清爽地躺在竹編涼席上,緩過氣之后,他抓過自己的衣褲,準(zhǔn)備告辭。她一把扯過扔到炕頭,撲進他的懷里,把他掀倒在炕上,趴在他的身上,親他的臉,咬他的脖頸,把他的舌頭裹進嘴里咂得出聲,…………黑娃噢喲一聲呻喚,渾身著了魔似的抽搐起來,扭動起來,止不住就叫起來:“娥兒姐!娥兒……”她貼著他的耳朵說:“兄弟,我明日或是后日死了,也不記惦啥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