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倉的辦公房如期竣工,統(tǒng)領監(jiān)造如此龐大而又緊迫的工程顯示了鹿子霖卓越的組織才能。田福賢和他的干事們迫不及待地搬進潮濕的新房。白鹿倉為重新掛牌辦公舉行了隆重的慶祝儀式。白鹿倉轄管的百余個村莊的官人,德高望重的紳士賢達,十幾個大村的私塾先生和唯一一所新制學校的幾名教員,濟世糧店的丁掌柜和白鹿中醫(yī)堂的冷先生等頭面人物都在被邀之列。新任滋水縣的梁縣長和剛剛組建的國民黨滋水縣縣黨部書記岳維山親臨本倉。關中名儒朱先生更是田總鄉(xiāng)約特邀的貴賓,重建白鹿倉的盛事將被朱先生載人正在編纂的新本縣志。梁縣長首先講話:“白鹿倉的盛典標志著國民革命新秩序的完全建立。”縣黨部書記岳維山接著講:“勝利粉碎劉匪烏鴉兵對革命的圍攻,白鹿原以及滋水縣的國民革命將展開新的一頁。”他隨之鄭重宣布:“本縣我黨的第一個分部~白鹿區(qū)分部宣告誕生。田福賢任白鹿區(qū)分部書記。”與會者表示了熱烈的祝賀而又顯出驚奇,驚奇的是在四個委員中鹿家父子居然占了兩位。岳維山不失時機地重點分紹了鹿兆鵬:“鹿兆鵬同志不僅是白鹿區(qū)分部委員,還是縣黨部委員,負責農(nóng)運工作。鹿兆鵬同志是共、產(chǎn)、黨員一”嗡嗡嚶嚶的議論頓時騰起,百余雙眼睛一齊射住鹿兆鵬。鹿兆鵬盡量做出坦然自若的神情卻總是顯得不大自然。鹿子霖迅疾地瞅了兒子一眼就微偏了頭,臉色比兒子還要緊張還要尷尬,因為眾人如錐的眼光紛紛移射到他的臉上。近日里,鄉(xiāng)村里悄悄流傳著共產(chǎn)黨是紅頭發(fā)紅眼睛的妖匪,共人家房共人家田地共人家騾馬牲畜,尤其是共人家婆娘女子的危言,鄉(xiāng)民們感到比白狼可怕多了,可是誰也沒有見過一個共產(chǎn)黨。岳維山禮讓鹿兆鵬講話,會場驟然清靜下來。鹿兆鵬憨里憨氣地笑著說:“眾位鄉(xiāng)黨,大家都多瞅我一眼,看清我跟你們以及你們的子弟一樣,都是黑頭發(fā)黑眼睛黃皮膚就行了。好了,岳書記你繼續(xù)講吧,我就開這一句玩笑。”會場頓時輕松活潑了,夾雜著釋然化疑的笑聲。岳維山雍容大度地笑笑說:“鹿兆鵬同志又是國民黨員。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是同志是兄弟,共同推進國民革命?!闭f著抓住坐在旁首的鹿兆鵬的手站立起來,兩只挽著的手形成一個拳頭高高舉過頭頂停留在空中,顯示著團結的真誠,象征著擎天立地的力量。這個生動的畫面攝人每一個與會者的眼睛儲存于他們的腦底,并為后來完全相反的結同發(fā)出歷史性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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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之后,朱先生順理成章地跟著白嘉軒去看望老岳母。他向岳母白趙氏問了安就急說:“啊呀媽嗆我餓壞了,快給我熬一碗包谷糝子吧!你熬得那么又粘又香的糝子我再沒喝過?!卑宗w氏親自下到廚房,阻止了兒媳仙草又阻擋了孫媳,親自添水燒火拂下糝子放進堿面兒,一會兒緊火,一會文火地熬煮起來。朱先生在慶典儀式之后的豐盛的宴席上,只是禮儀性地點了幾下筷于就離開了。他不是出于清高而是他的胃腸只能接受清淡的五谷菜蔬卻無法承受葷腥海味。白嘉軒滿腦子都是疑問,迫不及待地問姐夫:“鹿家父子倆全是委員?鹿家兆鵬又入‘國’又入‘共’騎雙頭馬,又是白鹿倉又是區(qū)分部,田福賢是總鄉(xiāng)約又加個區(qū)分部書記。又是國民黨又是共產(chǎn)黨。啊呀呀!我這腦瓜子里全給攪成一鍋漿子咧!”朱先生聽了格格格朗聲笑了:“你種你的莊稼你務你的牛犢兒騾駒兒就對了。你把那些名目那些關系揣抹清了有啥用場?我都不大抹碼得清,你傷那個腦筋做啥?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都開宗明義要給民人辦好事,‘扶助工農(nóng)’。你只管、放心過你的日子就是了?!卑准诬幮膼傉\服地點點頭,卻仍然止不住發(fā)問:“哥呀,我心里總是毛亂草勢的。俗話說,一個槽道拴不下兩匹叫驢,一窩蜂里容不得兩個蜂王。岳鹿二人挽著舉到頭頂?shù)娜^分開了咋辦?”朱先生聽了更不經(jīng)意地大笑了;“哈呀兄弟!咱媽給我把包谷糝子端來了。我可不管閑事。無論是誰,只要不奪我一碗包谷糝子我就不管他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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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兆鵬不再是因為校長而是他公開的共產(chǎn)黨身份招引得一切人注目。他仍舊住在白鹿鎮(zhèn)小學校里,仍然身兼校長職務。學校已經(jīng)恢復上課。剛開始他還不大習慣利用公開的身份進行活動。韓裁縫的身份沒有公開,仍然像個手藝人那樣穿著藍布圍裙手腳并用在軋軋響著的縫衣機器上,鹿兆鵬和他的工作關系不僅是秘密的而且是單線的。那是一個絕對忠誠的戰(zhàn)友同志。鹿兆鵬充分利用合法的身份加緊工作,只是在處理需得極端保密的事情時才交給韓裁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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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倉的慶典宴席結束后,父親鹿子霖不大好意思地到他跟前,暗示他回家去一趟,他有話說。鹿兆鵬說:“我知道你想跟我說啥話,緩幾天吧,我現(xiàn)在事情太忙。”鹿子霖鼓了鼓嘴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