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錦川盯著紅木桌面上的放著的一封辭職信，面色有些陰沉。
????凌俐站在他面前，背脊依舊繃得直直的，但似乎并非以往那種有些不自信的緊張，更像是有了由內而外的一股支撐。
????他有些恍然，不過一個星期而已，這個什么都不懂只會到處捅簍子的小菜鳥，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凌俐嘴角噙著淺淺淡淡的笑，聲音很平靜：“上次是一時的氣話說要辭職，不過這次，我是真的考慮清楚了?！?br/>
????她眼睛直視著祝錦川的兩眼之間，表情誠摯而誠懇：“祝主任，謝謝您這一年時間對我的照顧，雖然有過一些不愉快，不過，我還是學到了很多?！?br/>
????祝錦川聽完她的一番陳述，依舊沉默著，不過手上有了動作。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又緩緩地順著桌面推到她面前。
????凌俐不明就里，垂眸看了看那貌似不薄的信封，有些困惑：“這是……”
????祝錦川終于開口：“這是曲佳父母重新付的代理費。雖然案子是小呂在負責了，不過，前期的工作都是你在奔波，理應有你一份?！?br/>
????她恍然大悟，卻并沒有拿起信封，只笑了笑：“我是授薪律師，分成不該有我的。這些錢不是我分內的，我不能拿，也不該拿?！?br/>
????祝錦川皺著眉頭盯了她很久，直到確定她確實是真心不想要這些錢之后，慢慢收回了信封，問道：“你兩次要走，想來是去意已決。不過，你別怪我多問一句。你找到去處沒有？或者說，定了什么意向？”
????凌俐搖搖頭，只是眼里的茫然再也不見。南之易說得對，如果沒有歸屬感又沒有成就感，那么，應該好好考慮換條路。
????即使要繼續(xù)當律師，也應該換個所，接觸一些不同的人，不同的工作方式，自己多學習多努力，或許，終究能找到適合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踏出的這一步對不對，不過，如果總是原地打轉追著自己的尾巴，那么，她永遠都得不到成長。
????想到這里，凌俐也有了底氣，說：“目前還沒有確定，不過，我想我很快就能找到方向。”
????祝錦川眼底閃過一絲意外，抿著唇敲了敲桌面：“這一個案子，你涉險又抓出真兇，倒是讓你自信了不少。只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這不是正常辦案的方式?！?br/>
????凌俐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也不想爭辯，依舊保持著淺淡的笑意。
????古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祝錦川認為她不是做律師的料，也沒有想要帶她的意愿，那么，自己又為什么要因為他的評價而失去自己的堅持？
????她抬腕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于是跟祝錦川告別：“祝主任，我先走了，以后要是有機會，希望能再得到您的指教?！?br/>
????看著凌俐轉身離開的背影，祝錦川眸子倏然一緊，出聲叫住她：“凌俐，我手里有個再審的刑事案子，你可以看看有沒有興趣?！?br/>
????凌俐轉過身看他，眼里有些疑惑。
????祝錦川抽出一根煙，緩緩點燃：“一個故意殺人案，一審死刑，二審死緩。被告人一直在申訴，四年了，終于，省高院依職權啟動再審程序?！?br/>
????他頓了頓，眼里別有深意：“案子的被告人叫秦興海，昌山人，按照一般人的觀點，這個人弒父殺母罪無可赦。不過，我覺得未必?！?br/>
????凌俐有些愣住，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提起這樣一個案子。
????她正想拒絕，祝錦川又開口：“這案子，也就是我五年前不顧當事人意愿堅持做有罪辯護的那個。而且，和你家的案子相比，還有些相似之處。如果你對判決有疑慮，如果你想試下站在不同角度來看一個重刑犯，可以考慮接下來?！?br/>
????那一瞬間，仿佛胸口已經結痂的傷口，又被狠狠撕開一般，四肢百骸無一不痛。
????還有那洶涌襲來的濃濃的不甘?？墒牵儆胁桓?，又能怎樣？
????判決書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了她，檢驗報告、毒物來源、投毒方式都無法查證，案件還存在刑訊逼供的可能，有些關鍵證據(jù)因為年代久遠無法補強。
????即使凌俐知道兇手就是鐘承衡，卻無法看到法律對他的懲罰。
????而當她一時腦熱追問法官為什么屈服于輿論而不匡扶正義時，法官反問她，什么是正義？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是正義，輿論是正義，還是案件事實是正義？
????大家都不是神，無法回到過去看到案發(fā)當日的情景，誰有資格拿被告人的命去進行一場豪賭，賭警方非法取證來的證據(jù)其實沒問題？公權力的邊界可以這樣無限制延伸嗎？
????這真的把她問住了。疑罪從無、不做有罪推定、非法證據(jù)應當排除……這些平時宣誓一樣經常掛在嘴邊的刑法術語，真正到了踐行的時候，竟然是在自己家人的身上。
????不管從法理上，還是程序上，凌俐都知道，這個判決沒有問題。
????她是律師，這些大道理她都懂。
????可是，當這一切發(fā)生在自己家人身上，當萬眾支持程序正義的呼喊，壓倒她一人孤零零只想為家人雪恨的聲音時，那種痛和無力感，沒有人能體會。
????沒有人能對背負著恥辱之名沉睡于地下的冤魂負責，呼格吉勒圖、聶樹斌，這些名字帶給人們的教訓，已經足夠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