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詩像個大夢初醒的人,經(jīng)由蕭勉這一句話,想起了這整整半年多的所有生活細節(jié)。
蕭勉緊張地看著她,他知道自己或許有些急了,或者這不是挑明的最佳時機,但他受不了冷慕詩疏遠他,兩個人這幾月幾乎形影不離,和真的在一起也沒兩樣。
冷慕詩的疏離看似就只是不過于親近蕭勉,可是對于蕭勉來說,這滋味簡直猶如被拋棄。
蕭勉了解她,剛剛進重,她應該滿腦子都是丹藥,她還能以人魂入丹,這簡直是丹道當中聞所未聞的,冷慕詩這時候,肯定興奮極了。
蕭勉知道她丹癡,一心向道,他沒想著占據(jù)她多少思想,只想她能偶爾也想想自己,分出點時間來給他,不要排斥跟他的親近就好……
“我……”蕭勉開口想要說什么,冷慕詩突然皺眉抬手,打斷了他。
蕭勉心中頓時涼了,苦澀順著舌根蔓延,一張對著冷慕詩才會明媚溫和表情,有開裂的趨勢。
難道終究是不成嗎?
這幾個月的陪伴,也沒能讓她有一絲絲動心嗎?
蕭勉微微后退了一步,嘴唇顫了顫,冷慕詩抬眼看向他,對著他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默契到了一定的地步,哪怕是蕭勉現(xiàn)在處在心碎的邊緣,也能瞬間明晰冷慕詩的意思,轉(zhuǎn)頭一看……
“大師兄,你這是?”蕭勉看到游子疏站在他身后,而游子疏的手上,拉扯著小梅,小梅的手里抓著一塊軟趴趴的畫皮。
游子疏冷淡的視線掃過蕭勉,轉(zhuǎn)到冷慕詩身上,“我希望你跟我解釋下,這大妖怎么回事?她說她是你的人?!?br/>
小梅妖力的封印被游子疏重新加固過了,因此他又變回了有些靦腆羞怯的樣子,清瘦的手腕被游子疏掐著,上面清晰可見一處紅痕。
小梅抬頭對上冷慕詩的視線,將托著粉蓮的那只手朝著懷中的位置縮了下,眼中滿是歉意,沒能保護好自己心愛之人……之妖的歉意。
冷慕詩頓了頓,看著妖力耗盡,幾乎成了一塊死人皮的粉蓮,說道:“她確實……是我的人。”
“你身為太初山弟子,私自豢養(yǎng)大妖?!”游子疏語氣陡然加重,“就算你身為二長老弟子,二長老院中確實也妖魔獸無數(shù),但這畫皮妖分明未曾經(jīng)過馴化,她甚至還有生吞活人的先例,你竟敢將這妖物帶在身邊,是什么居心?”
“你搜她的魂了?!”冷慕詩瞬間有些頭皮發(fā)炸,畢竟這種事情,粉蓮再傻也不會說,除非游子疏搜魂。
冷慕詩說,“大師兄,做人不能這樣,她才幫我們殺了那么多的巴洛骨,擋在弟子的身前,你轉(zhuǎn)頭就去搜人家的魂,把她過往揪出來說,你又是何居心?”
怨不得粉蓮這般虛弱,冷慕詩還以為是自己煉制的化形丹不行,搞半天是被人欺負了。
“我?guī)е銈兂鰜恚厝灰撠熌銈兊陌踩?,雖然她在危急的時候幫了我們,可她終究是未曾馴化的大妖,又有那樣的先例,后患難料,你說我是什么居心?”
游子疏也不知道多久沒有被人給氣成這樣子了,上一次還是新入門弟子的初試大會上,自然,把他氣成這樣的,也是面前這個人。
場面一度十分的緊繃,小梅緊抿嘴唇,可他雖然身為三長老弟子,但因為自身是精怪,在門中其實沒有什么說話的權利。
他只能皺眉捧著消耗過度昏死過去的粉蓮,心頭重新加固過的封印陣法,隱隱開始發(fā)熱。
冷慕詩看著游子疏,對上他那雙誰看了都想摳出來當泡踩的毫無感情的死魚眼,有些想要斥責他過河拆橋。
但冷慕詩張了張嘴,想到了他在應對巴洛骨的時候,以一己之力撐住了許久的結界,雖然他是月重巔峰修為,但在那般無以為繼的情況下,定然也是耗損不輕,興許經(jīng)脈都撕裂了,只是他不吭聲。
冷慕詩又想到他不曾跟刑罰殿弟子說她煉制出了控魂丹的事情,此刻雖然拉著小梅找來這里……但畢竟是躲開了眾人,以不引起弟子恐慌為前提,也是他這死板的性子能夠做出的最緩和的事情了。
冷慕詩不擅長理解別人,但她擅長記住旁人的好,她突然垮下緊繃的臉,對著游子疏笑了笑。
她瞇起了一雙狐貍眼,笑得十分討好。
“大師兄,你既然都搜魂了,你應該也看到了,她雖有生吞活人,但吞的都是罪孽沾身之人,也是她的仇家,因果輪回,她身上沒有罪障,就證明她并未曾殺害過無辜?!?br/>
冷慕詩說:“我將她帶在身邊,我?guī)熥鹨彩侵赖?。?br/>
也不知是搬出了二長老花掩月,還是因為冷慕詩的態(tài)度突然轉(zhuǎn)變,游子疏那張死人臉上的霜凍,稍微緩和了一些。
冷慕詩絞盡腦汁繼續(xù)道:“其實她是師尊讓我?guī)г谏磉叺摹!?br/>
對不起了師尊,這個大黑鍋你先扛著。
游子疏卻沒有那么好糊弄,“為什么?”
“為什么新入門弟子出門歷練,你還是個丹修,二長老卻要你帶個未曾馴化的大妖上路?”
冷慕詩:“……”兄弟你不是惜字如金嗎,什么時候這么多話了?
“是因為……”
“是因為……”
蕭勉和冷慕詩同時開口,蕭勉想說因為這大妖已經(jīng)被二長老喂下誓心丹,傷人便會噬心而死,不足為懼。
反正游子疏無從查證,被喂下誓心丹的,到底是蕭勉還是粉蓮。
但是他一開口,冷慕詩也開口。
兩個人視線一對,蕭勉自認不如冷慕詩機敏,怕是想不出比她更加巧妙的理由,于是閉嘴。
冷慕詩心說你不是喜歡我嗎!這怎么看不懂我眼神了!
她只好瞪了蕭勉一眼,硬著頭皮說:“她……其實是我?guī)熥鸾o我安排的……坐騎!”
“對,坐騎!”冷慕詩看著粉蓮軟趴趴的樣子,笑著對游子疏說,“你見過她化形,也算勇猛吧哈哈哈?!?br/>
游子疏:“……坐騎?二長老要你以未曾馴化的大妖為坐騎?”
冷慕詩“嗯”了一聲,“那怎么,那三長老坐騎還是魔獸呢!”
“你見過三長老?”游子疏問。
冷慕詩當然是聽說,但她歪頭看著游子疏,心中很想讓針線活超級好的冷天音把他嘴給縫起來,保證看不見針腳。
但她還是說:“我?guī)熥鹫f的,說我們丹修劍術不精,不善自保,坐騎自然要猛?!?br/>
“可星重修為,根本無法和坐騎締結主仆關系,你出山的時候,只是星重中品修為?!庇巫邮栌值馈?br/>
冷慕詩咬牙,“我?guī)熥鹚愠鑫掖诵幸M階,我現(xiàn)在月重了!我現(xiàn)在就去締結契約!”
冷慕詩說著上前兩步,齜牙咧嘴地咬破指尖,也不管昏死的粉蓮樂意不樂意,直接將血契點在她的皮上,本來是想要點腦袋的,但是粉蓮現(xiàn)在這樣也找不到腦袋屁股,她只好隨便一點。
下一瞬契約生效,粉蓮周身泛起一陣靈光,冷慕詩渾身一哆嗦,被蕭勉及時扶住。
血契令坐騎與主人之間出現(xiàn)心靈感應,同時主人可以剝奪坐騎的能力,但需供給坐騎法力。
冷慕詩好容易進的階,冷不防的靈力被粉蓮抽取了不少,頓時頭暈目眩地倒在蕭勉懷里。
蕭勉知道現(xiàn)在不該開心的,還是忍不住嘴角翹了一下。
而粉蓮吸取了法力之后,整個在靈光中恢復了生前的模樣,迷迷糊糊地落在地上,儼然是個身著嬌嫩水綠色衣袍的美人。
游子疏看看冷慕詩,又看了看已經(jīng)被主仆契約禁錮的大妖,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御劍而起,走之前說:“下一個落腳地在萬博鎮(zhèn),你們不要太遲,我聽聞此次魔族遺境,還有其他門派的歷練弟子?!?br/>
游子疏御劍乘風而去,剩下四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粉蓮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之后本該跳腳的,卻不知為什么,眩暈過后,怔怔地看著冷慕詩,素來不正經(jīng)的臉上神色凝重。
冷慕詩慢慢地站直,也看著粉蓮,主仆契令她們心靈交融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帶去了許多的彼此的些許久遠記憶,讓她們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冷慕詩臉上驚愕過后,又漸漸恢復了平靜,好一陣之后,才輕笑一聲,開口道:“原來是你……緣分可真是奇妙,你當初說那負心郎的時候,我覺得無比熟悉,卻也沒成想……”
沒成想粉蓮就是她父親除了冷天音母子,養(yǎng)在外室的金屋藏嬌的那個妓子。
這世間的事情竟如此巧合,當時粉蓮同冷慕詩說了自己是如何化為妖邪,又如何殺了那負心漢逃走。
那時她們言語之間,都未曾提及什么城鎮(zhèn)和人名,卻原來她們說的是一個地方,一個人。
冷家并不是滅在粉蓮手上的,而是她父親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被人屠殺全家。粉蓮去的時候,整個冷家除了逃跑的冷慕詩和冷天音,就只剩下她那個負心薄幸的父親冷學真在被一群殺手逼供。
粉蓮殺了屠她滿門的人,也殺了冷學真。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冷慕詩心境早已經(jīng)不似從前,況且她母親死后,她也不止一次想要冷學真拿命賠給她母親。
粉蓮殺他是復仇,亦是因果。因此冷慕詩半晌輕輕吁了口氣,看著粉蓮說:“你最好把這秘密捂得結實點,否則我不殺你,冷天音知道了也不會饒你?!?br/>
畢竟冷天音是真的受寵長大,哪怕冷學真也不曾真心地愛冷天音的母親,還在養(yǎng)妓子,卻也是疼寵冷天音這個乖巧的女兒的。
家中遭難之時,她和冷天音,早都已經(jīng)成了沒有娘的孩子,冷慕詩能不在意粉蓮殺那老畜生,但冷天音知道了,卻很難不報殺父之仇。
冷慕詩說:“我不會替你隱瞞,她一直想要找到殺我們?nèi)抑?,因此格外勤勉地修煉。?br/>
粉蓮整個人都緊繃起來,看著冷慕詩的眼中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別的什么……
她們一路走到現(xiàn)在,一年的時間看似很快,卻真真切切地產(chǎn)生了感情和羈絆。
鮮少有人不去在意妓子的身份,粉蓮是真心的喜歡冷慕詩,也真心的從她身上感受到她對于任何妖邪和妓子這樣身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