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林間仍是有些濕潤,水意浸了樹上老皮,潤了地上腐葉松針,散發(fā)出一股清新的氣味來,恰又有幾方頑石隨意地砌成了一個景,用幾顆新筍,幾蓬新草綴了,襯出一方木石景致來。
“你也見著了,不是人人都如我這般好心,那岳丘應是不圖什么財,可一樣也饒不得你性命,也不是人人都有閑心聽你一番解釋,而且就算你解釋了也是無用,狐妖狐妖,怎么也脫不開這個名字?!?br/> 葉枯坐在那處石景上,望著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江梨,有些話他不想說太明,人族與妖類要想真?zhèn)€和平共處,談何容易?你江梨就是做了一百件好事,但只要做了一件壞事,或者一件壞事也不做,那些人要是知道了江梨妖狐的身份,只怕會被活生生的燒死去祭那莫須有的神靈。
當然,抓不抓得住是兩說,但有這個心思卻是八九不離十的。
這林間無端灑得幾顆水珠,全打在了江梨的身上,可這姑娘現(xiàn)在心中突突亂跳,葉枯懷抱的溫熱似還在身上散不去,哪里會在意幾顆水珠,至于葉枯的話就更聽不進去了。
想她江梨在山中得了那神秘宮殿的奇遇,又苦修了百載才能夠脫去妖狐軀殼,化作人形,哪里跟人如此親近過?就算是抱也只是與江荔姐姐,除此之外也再無別人了,況且這葉枯與江荔又哪能做相同去說,就是她再不涉世事,也知曉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如今被這還不知道姓名的公子如此輕薄,又該如何是好?
江梨搖了搖頭,將這些惱人的想法全都甩出腦袋去,心中暗道:“我想這么多做什么,只要知道這公子從那岳丘手上救了我一條性命就是了,倒是他方才說了什么我全沒聽清……”
“我也不想管你,就在此分別吧?!?br/> 這句話江梨卻聽得清清楚楚,直印到了她心里去了,江梨心中焦急,卻又想不到什么理由讓葉枯帶上她或者留下來,那小手伸到一半又跟觸電似的縮了回來,只扭捏摩挲著衣角,一步也邁不出去。
葉枯將她這模樣全看在了眼底,只是卻也沒什么好留戀的,游物之境的身法游于物外,把那江梨全拋在了身后,不去管了。
“我連那公子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怎么回想著跟著他去,一定是犯了癔癥,可眼下也不知那岳丘有沒有離開,要是現(xiàn)在回去小廟中說不定就是個自投羅網(wǎng),我卻不會做出這等傻事來,可眼下又該去往哪里,而且若是姐姐回來尋我恰巧被那岳丘撞見了,豈不是大大的不妙?!?br/> 江梨心知這公子的道行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了去,追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在那方石景前來回踱步,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可惜這一路上卻沒逢上什么好精致,葉枯也就沒了那等吟豪詞,嘯豪音的興致,想來這一點心性上,他卻比做這首詞的人物差了一籌。
不過他自也有他的收獲,“不知己”心魔已除,這番歷練的收獲已是不小,雖未說明了心見了性,卻也不會再為了“我”之一字而入執(zhí)。
“我”之一字,本就是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之曰恍惚,便是勘破了生死玄關之輩都未必能勘破這一簡簡單單的“我”字,有人以天地為“我”,可常人又怎么能知曉這“天”為何物,“地”何窮極,故而也是無狀,只是借這般“象”發(fā)下了宏愿,堅定了道心,便要將這迷迷蒙蒙的門戶一腳踢破,直指本源。
相傳古時有人曾以大道為“我”,大道者,何也?有道是只不知其名,字之曰大道,強為之名曰大,自然更加是莫可名狀,不可言說,可人之一世便是化無為有,能從空虛而入靈冥,大道覆天載地,展鋪四面八方,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包裹天地,稟授無形,以其為“我”,那是何等的大胸襟?何等的大氣魄?睥之以天,睨之以地,求之以力,證之以道,便是將天下山川、日月星辰、花草蟲魚、飛禽走獸、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盡皆收入心中,窺三千而通至理,御有窮而知無極。
“我卻不知,這天地有什么好,這大道又有何益處,竟有人以其作繭而自縛,怪也,哀也。”
葉枯尋到山間靜處,說是靜處,卻有一道不大不小的水流從一個山孔中瀉下,是清涼更勝別處,濕氣便也更勝了別處,故而它啪啪打落青石板上,那周圍就生出了許多苔蘚來,像是揉碎了的藻云,隨意的鋪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