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厭抽完一根煙的時候,車到了,她拉開車門上車,從后視鏡里瞥見身后不遠處的一輛車也發(fā)動了引擎。
“小姐,去哪?”
林厭系好安全帶:“暫時沒想好,隨便開吧師傅”
等在城中繞過幾個圈子之后,那輛車還在身后窮追不舍,他跟蹤的方式很巧妙,距離隔得很遠,但總能在她即將消失的時候追上來。
林厭唇角微勾,有意思。
“師傅,去市公安局”
天還沒亮,市局門口就蹲守了一大堆媒體記者,她甫一從車上下來就被包圍了,各式各樣的長.槍短炮杵到了身前。
“林小姐,林小姐,聽說這個案子也是您做的鑒定”
“林小姐,兇手是死者的丈夫還是另有其人?”
“聽說死者私生活混亂,和江城市一中的校長糾纏不清,這是否是兇手殺人的理由?”
她不置一詞,伸手撥開一條路,有人在身后窮追不舍:“林小姐,林小姐,說說這個案子吧……”
追到大廳的時候被趕來的民警阻攔住了,她得已成功脫身,張金海正在接待檢察院派來的人見她回來頓時眉梢一喜,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喲,林法醫(yī)回來了,案子怎么樣了?”
林厭不咸不淡應了:“啊,估計沒戲”
張金海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愁容滿面:“唉,我就說嘛,這次弄的,這叫什么事,就算找到了證據(jù)也未必能……”
在檢察官面前他那后半句話又咽了回去,見林厭臉色不怎么好看的樣子,趕著獻殷勤:“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林法醫(yī)這次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林厭略一頷首:“成,我去睡會兒,今天有案子讓上別的法醫(yī)上吧”
等她走后,張金海又坐了下來和幾位檢察官侃侃而談:“這就是我們市局新招的林厭,林法醫(yī),我看也不像外界傳的那么不近人情嘛……”
濕衣服穿在身上難受,林厭邊走邊把外套脫了拿在手里,余光不著痕跡往身后瞥去。
那跟著她的小尾巴消失了。
市公安局的走廊里人來人往。
她推開值班室的門走了進去,把外套甩在沙發(fā)上,人往鐵架子床上一摔,開始養(yǎng)精蓄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值班室陸續(xù)又有人進出拿東西,林厭睡得很沉,她是真的累,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高強度地工作過了。
直到清晨第一縷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了床上,林厭睜開了眼睛,倦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神色清明。
“在江城市一中被害女老師案中昨日被拘留的死者丈夫孫向明,其律師已提起上訴,或因證據(jù)不足而于今晨釋放,江城市電視臺為您現(xiàn)場報道”
屋內沒拉窗簾,依舊是漆黑一片,電視還開著,女主持人的嘴喋喋不休,畫面一轉,拍到了孫向明在其父母和律師的護送下往出來走,還朝圍觀的媒體記者社會群眾們鞠了個躬。
“謝謝大家的關心,我覺得我們應該多多理解并支持警方的工作,畢竟,他們也是為了破案,還我妻子一個清白”
他說到這里眼眶又紅了,眾目睽睽之下揩著眼淚,聲音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好擺手示意媒體不要再拍了。
隨后,他跟著父母上了一輛出租車,消失在公眾的視線里。
“砰”地一聲,遙控器飛了出去砸中電視屏幕,嘈雜的聲音中斷,世界恢復了一片死寂。
電視機面前坐著的人咬牙切齒,用手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了嘶吼,那向來清秀的面容逐漸變得陰鶩和扭曲。
大清早的市局是最忙碌的時候,往來穿梭的工作人員,腳步匆忙的刑警,以及來辦事的普通群眾。
再加上出了孫向明這事,應付媒體應付檢察院的問責,更是焦頭爛額了。
馮局在辦公室里來回踱著步:“還是得派幾個人去監(jiān)視他,絕不允許他離開江城市一步,社會輿論妄想干涉司法正義,可笑!”
他說這話的時候難免讓人想到多年前江城市警界流傳的傳說。
“鐵肩擔道義,丹心筑警魂”這是他上任江城市公安局局長時趙俊峰送他的座右銘。
別看他現(xiàn)在年紀大了,身材發(fā)福了,身手也不如從前了,可年輕時也是跨省抓過毒販,邊境斗過歹徒,生死一瞬解救過人質,甚至在一場搗毀制毒窩點的戰(zhàn)斗中挨了一槍還死死抱住制毒頭子的大腿直到增援部隊趕來。
馮建國一戰(zhàn)成名,才有了后來的步步高升。
這些年來他不再上一線摸爬滾打,脾氣日漸收斂,說這話的時候不怒自威的氣場讓小警員渾身一震,立馬站直了敬了個禮,中氣十足喝道:“是,局長,保證完成任務,絕不讓孫向明離開我們的視線一步!”
他轉身欲走,馮局卻又轉過身來問道:“宋余杭人呢?”
小警員愣了一下答道:“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吧”
看著馮局的臉色,小警員心有戚戚地替他掩上了門,心想:宋隊這次可是大難臨頭了,少說也得挨個處分吧。
他正想得入神,不小心撞到了走廊上干活的清潔工,掃把掉在了地上。
他俯身撿起來還給人家:“不好意思”
清潔工戴著統(tǒng)一的帽子和口罩,佝僂著腰,看上去年紀有些大了,嗓音也分外低啞些。
“沒事”
說罷,又繼續(xù)沿著瓷磚線清掃過道里的灰塵。
警員抱著文件夾繼續(xù)往前走,突然覺得有哪里不對,這個清潔工好面生,新來的嗎?
他轉過身去看,走廊里空無一人,頓時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暗罵一聲:媽的,大白天見鬼了。
宋余杭靠在車門上,血順著指尖往下淌,手指被垃圾堆里的廢舊玻璃渣割得血肉模糊,方辛拿了一包紙巾過來想替她捂上。
宋余杭不著痕跡避開:“沒事,一點小傷,告訴兄弟們,收工了”
雨倒是停了,可天色還是昏暗,片狀云壓得很低,看上去倒像是在醞釀一場更大的暴風雨。
一夜未眠,宋余杭眼里都是血絲,頭發(fā)也亂糟糟的,衣服上都是垃圾味兒。其他人也都一樣,上了車就癱在座椅上沒人說話,氣氛凝滯而低沉,不一會兒就鼾聲四起。
段城呵欠連天,強吊著一點精神在開車,宋余杭靠在椅背上,緊繃的唇角松懈下去,臉色是熬夜過后的青白,到底不是鐵打的人,這個時候才流露出一絲疲憊來。
這車上的每個人都身心俱疲,她也不例外,以至于向來清晰流暢的思維也有些恍惚了起來。
一會是死者丁雪的臉。
一會是孫向明隔著鐵門沖她毛骨悚然地笑。
場景一轉,漫山遍野的白,她似身在蘆葦叢里,手指輕輕拂過蘆花,風吹上天盤旋著落在她的眉梢。
她聽見有人悠悠道:“他買不起鉆戒,我送你啊”
另一個熟悉的女聲道:“不必,林法醫(yī)的話,易拉罐環(huán)我都不想要”
她在睡夢中皺起了眉頭,循著那聲音過去,卻又跌入了一片冰冷的沼澤里。
她們如野獸般對視,恨不得撲上去擰斷對方的脖子。
“既然天地不仁,那我替天行道,又有何不可?”
替天行道。
替誰,行何方道?
宋余杭咀嚼著這幾個字,直覺得有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猛地坐了起來,外套從身上滑落,神色變幻莫定。
“段城,換路線,不回市局了,直接去孫向明家!”
段城上下眼皮正在打架,被她這一嗓子驚地三魂去了七魄,結結巴巴地:“怎……怎么了宋隊?”
“這個案子還沒結束,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宋余杭七手八腳從兜里摸出手機,開始給孫家附近蹲守的外勤打電話。
就在剛剛醍醐灌頂?shù)哪且粍x那,她想明白了更多的事。
她和林厭第一次去學校了解情況的時候,李詩平追著林厭問丁雪的死因,根本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出于對另一個人的關心。
她又想起那次去李家的時候,她墻上掛了很多獎狀,全是教學競賽的冠軍。
宋余杭隨口一問:“您是教化學的???”
李詩平抿了一口咖啡:“對,從初中起就對這方面很感興趣吧,本來想當科學家的,誰知道陰差陽錯當了老師”
一個教化學的人辦公室里為什么會有那么多英文原著。
答案不言而喻了。
還有櫥窗里過分干凈的照片。
以及那枚戒指,“s”可以是宋,可以是孫,當然也可以是“詩”!
林厭注意到的細節(jié)她未必沒有留意到,那么究竟是什么遮蔽了她的視線呢?
是不愿意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感情存在,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