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雁初靜心養(yǎng)傷,數日未出楓園,轉眼進了四月,焰皇照例宴群臣,里頭皇后娘娘也特意設了賞花會,眾王妃夫人們都按品盛妝入宮。大清早,定王府眾人就隨蕭齊坐車進宮朝見。
宴席設在御花園,內外用步障帷幕隔開,當前正是百花怒放的季節(jié),艷陽高照,繽紛的花叢中,暖氣與香氣混合浮動,熏風醉人,往來的女官們花枝招展,放眼望去,姹紫嫣紅一片。
習慣了清靜,雁初本不欲來這種場合的,好在她如今的身份不用應酬,此刻遠遠地避了眾人,坐在花蔭下抱怨紅葉:“死丫頭,你倒是說說有什么好看,連我的傷都不顧了?!?br/>
“姑娘底子好,傷口這么快就愈合了,”紅葉邊蹲下身替她揉腿,邊笑道,“這次有位難得現身的貴客,姑娘沒見她們都想來呢!”
雁初問:“什么稀罕客?”
紅葉道:“永恒之間的西聆君?!?br/>
雁初愣住。
西聆,這個五靈界最尊貴的姓氏,代表的從來只是一個人,他的歷史就是一個輝煌時代的見證,傳奇的故事,正如永恒之間這個名字,已在五靈界流傳數百萬年,經久不衰。
雁初回過神道:“西聆君竟會來焰國?”
“千真萬確!”紅葉笑嘻嘻道,“姑娘怕吵,就在這兒等我,我先過去看看他到了沒有,再來叫姑娘?!?br/>
她一走,雁初更加無聊,歇了片刻,雁初索性起身順著小徑往前走,漫無目的在園中游蕩。
不知不覺行至僻靜處,前面池塘邊有人影。
發(fā)現是一男一女,雁初暗暗吃驚,連忙閃入柳樹后,借枝葉隱蔽身形,再定睛細看,只見其中一人身著墨邊朱袍,體貌風流,正是南王文朱成錦,而站在他面前的那名女子,生得極為端麗秀雅,單服飾就清清楚楚表明了她的身份,竟是位地位不低的宮妃。
只聽南王開口道:“出來這么久,我該回去了,否則皇兄恐怕會起疑?!?br/>
丹妃“嗯”了聲。
南王低低地嘆息,道:“此番回京我不知道能留多久,丹霞,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br/>
丹妃道:“陛下對你我之事似已有所察覺,我怕他會……你還是少進宮來吧。”
“我明白,”南王道,“今日見面是想知道你安好與否,快要開宴了,你先回去吧。”
丹妃含淚點頭,轉身順著小路去了。
見南王留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雁初知道被他發(fā)現,不慌不忙從樹后走出來作禮。
南王道:“偷聽到什么了?”
雁初笑道:“殿下與宮妃有私情,罪名不小?!?br/>
南王道:“你膽子更不小?!?br/>
雁初望著丹妃離去的方向,道:“殿下作得好精彩的戲,連雁初都險些被騙過,何況別人。”
南王聞言轉身面對著她,道:“本王開始后悔將你送人了?!?br/>
雁初道:“殿下最舍得的就是女人,怎會后悔。”
“你這是在怨怪本王?”南王忽然拉住她,暗中遞了個眼色,“聽說蕭齊冷落你?”
雁初立即會意,迅速將臉一沉,摔手要走:“與殿下何干!”
南王將她強行帶回懷中。
“讓陛下誤以為握了張底牌,就是他輕敵的開始,連我都要佩服殿下了,”雁初邊掙扎邊低聲道,“可惜那位娘娘一片癡心被殿下利用,女人總是這么傻。”
“皇兄多疑,難得讓他以為掌握了我的弱點,”南王俯下臉,借曖昧的距離掩飾口型動作,“凡事謹慎,你現在的處境,本王想幫也幫不了?!?br/>
“殿下這么在乎我?”
“本王在乎,蕭齊究竟有沒有碰過你?”
雁初收了玩笑:“我在定王府,殿下管不了,但外面的事……”
“如有需要,盡可開口,”南王道,“你可以完全相信本王?!?br/>
“我相信,殿下很在乎越軍,”雁初說完忽然大力推開他,冷冷道,“殿下既已將我送人,又何必如此?”
“此事都怪蕭齊,”南王配合地道,“他先前一口咬定你是他的發(fā)妻,本王若再強行要你,便是奪他的妻子,眼下本王不想跟他鬧得魚死網破,實是無奈,原想送你進宮伺候皇兄享受榮華富貴,誰知道皇兄又將你賞給了他。”見雁初不理,他含笑安慰道:“既然蕭齊對你沒興趣,待有機會我再將你要回來便是?!?br/>
“誰說他對我沒興趣!”雁初惱羞成怒,轉身就走。
南王抿嘴,跟上去。
花叢后,兩個人緩步踱出來。
焰皇瞟了蕭齊一眼,道:“朕這個王弟對付女人很有些手段,你再不看牢些,只怕這女人就要心甘情愿替他賣命了?!?br/>
蕭齊看著二人去的方向,沒有說話。
“王弟送她回你身邊必有目的,”焰皇眸中有了狠色,“你想證實她的身份,但這或許也正是王弟所愿,她有了那個身份就可以取信越軍,要是被王弟利用……不用朕提醒你怎么做吧?”
蕭齊收回視線道:“陛下放心,臣不會讓她在外生事?!?br/>
焰皇道:“就算她真是你的妻子,拋棄王妃身份,已是生了異心,畢竟越將軍父子之死……留下她始終是個變數。”
蕭齊道:“臣明白。”
焰皇點頭:“走吧。”
南王徑直繞過步障到外面去了,雁初順原路回到先前的地方等紅葉。
一個女人若僅僅憑借容貌就自稱是已死多年的王妃,越軍舊部將領們絕不會輕易相信,這女人仗著蕭齊的縱容無法無天,他們或許還會氣憤,但如果蕭齊殺了一個疑似王妃的失憶的女人,南王絕不會吝惜多制造點謠言給他們聽,蕭齊暫時應該不會對自己做什么。
南王說的沒錯,眼下處境的確不利于自己,越往前走就越接近危險,必須步步謹慎。
雁初剛整理完思緒,紅葉就匆匆走來,滿臉興奮地拉起她:“姑娘,快過去吧!”
永恒之主到來,焰皇估計是為了滿足女人們的好奇心,特意將一處步障設得低了許多,此刻所有人全聚在那邊,妃嬪夫人們顧及身份,都矜持地站在遠處觀望,那些公主王女與宮娥們則擠在前面。
五靈界玄術盛行,道門獨尊,永恒之間是最有名的一個,長生,自古多少人的夢想,作為五靈界最神秘最強大的存在,永恒之間不入輪回,無壽命限制,已經令世人尊崇。
雁初曾經身在永恒之間多年,與那位名震五靈界的主人卻從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謀面,此刻不免也懷了些好奇,跟著紅葉近前幾步往外看,只見外面席中多是朝中大臣,諸王按次序而坐,南王在第六位,最上頭是焰皇,焰皇旁邊還特設了個空位。
氣氛不知何時失了愉悅,變得莊重。
終于,侍者上來報出那個名號,現場沉寂下來,所有人都抬眸望去。
艷陽悄然自頭頂隱退,陰陰天色下,涼風習習而過,前方大片花浪仿佛有了生命,朝著同一個方向低身。
一抹淺藍色出現在視野盡頭,徐徐朝這邊行來。
廣袖及地,長發(fā)披垂,攜霜花飛落之清雅,寒冰暗凝之冷酷,隱者之風,王者之姿。
步步都很隨意,步步都是莊嚴。
踏一徑落花,披一身暗香,寬大袍帶長長地飄起在身后,隨風勢起伏,素凈的顏色猶勝雨后天空,其上絲絲光華閃爍,澄澈如天河之波。
霎時,四周竟似奏起了泠泠流水之聲,又似瀟瀟風雪之音,清冷的氣氛彌散場中。
直待焰皇親自起身將他迎至座上,眾人這才回過神。
“西聆君,是西聆君,”紅葉長長地吐出口氣,悵然道,“誰知道他的名字呢……”
西聆,尊貴的姓氏已代表了他的身份,從不需要名字來區(qū)別,以至那個名字不知何時早已遺失在歷史中。
遍地落花,崖下云霧,夢中琴聲,伴隨來人而重現,眼中再無其他,滿滿地裝了那人的身影。
雁初毫無意識地開口:“鳳歧,西聆鳳歧?!?br/>
極地冰國史上曾有西聆一族,以能謀善戰(zhàn)聞名于世,孰料觸怒冰帝,一夜族滅,惟獨逃出了一名少年。
誰也沒想到,那名少年會是將來名震五靈界的人物。百年之后,他成為了新的冰帝,再過百年,他一統(tǒng)五靈界,致使“西聆尊皇”之稱號流傳至今,開創(chuàng)了五靈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輝煌盛世。
與政績同樣有名的,是他的鐵血手段,從歸國奪取帝位到征服五靈界,他的所作所為幾乎可以稱作冷酷兇殘,險些獲得暴君的評價。
尤其是傳說中那場塞城弈戰(zhàn),至今仍是五靈界最駭人聽聞的一件史實。
西聆族滅后,他為了躲避冰帝追殺出逃至雷澤國,路經塞城,聞城中多弈者,且正逢舉辦弈戰(zhàn),遂前往參戰(zhàn),誰知城主容慕齊見他年輕,當眾譏笑“無知小兒,怎當得弈者”,將他逐出弈戰(zhàn)。
時隔多年,新冰帝登基,興兵四國,開一統(tǒng)之戰(zhàn)火,攻至雷澤國塞城,他以五靈尊皇自居,下詔限城中人三日內出降,容慕齊自是不從。三日后,大軍攻城,尸橫滿地,血流成河,塞城破。容慕齊家小盡被捉拿,新冰帝竟不允任何人求情,下令將其三子當場斬殺,取遺骨磨成三百六十一粒骨棋,然后親自舉辦弈戰(zhàn),盡邀塞城名士對弈,勝則赦全城。
這場舉世聞名的弈戰(zhàn)中,新冰帝以一敵百,勝。
面對臉如死灰的眾人,他只是拋開手中人骨棋子,輕笑了一句:“無知之人,當得弈者乎?”
即日,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