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頭瞟了風(fēng)子一眼，然后笑瞇瞇地對著那頭不注意形象的豬說：“嘿，小賈，你東風(fēng)哥哥來看你了。他怕你過年孤獨，特意還叫了兩個帥哥陪你。你選哪個?。俊?br/>　　?
　　我笑著朝他們每人屁股上踹了一腳，“媽的，你們還纏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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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動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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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子打開一個塑料袋，從里面掏出報紙在地上墊好，再拿出六個保溫飯盒，里面分別是：醬豬蹄、涼拌豬耳朵、烤羊排、炸雞腿、干煸牛肉和煙熏臘肉——都是“硬菜”。這讓許久不曾沾過葷腥的我們垂涎不已，顧不得這是在豬圈，也顧不得旁邊的豬們正哼哼唧唧拉屎助興。豬頭眼疾手快，將罪惡的魔爪伸向醬豬蹄，捏起一塊放進嘴里，兩秒過后，他吐出的就只是幾塊零碎的骨頭了。我不甘落后，抓起一只雞腿，狠狠地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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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息——”風(fēng)子看著我們，搖著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不知什么時候他的手里多出一瓶茅臺來，“糟了，沒帶杯子?！?br/>　　?
　　“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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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虧你還是大學(xué)生，”豬頭吐出第五塊豬蹄骨，“對著瓶子吹??！每人五秒?！?br/>　　?
　　“這主意不錯?！憋L(fēng)子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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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這樣就要跟你們這幫畜生間接接吻了，”豬頭說完一副憂郁的表情，“可憐朱爺我還沒有過初吻呢?！?br/>　　?
　　“你要覺得不甘心，就把初吻獻給它吧?！憋L(fēng)子邊說邊努努嘴，指向豬圈里的那頭豬。那豬似乎聽懂了一般，哼哼唧唧“淺吟低唱”搖著尾巴朝我們這邊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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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就算打一輩子光棍，也絕不碰你妹?！必i頭以牙還牙，我乘機啃了一個雞腿三塊豬蹄兩根羊排外加牛肉、臘肉若干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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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我已經(jīng)有了七分飽，從容問道，“你這菜是哪兒來的？怎么還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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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頭子讓司機送過來的，裝在保溫箱里跑了三百多公里?！?br/>　　?
　　“你們家老頭子對你真不薄，”我感慨道，“三百多公里啊，怎么著也得三個小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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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大個事，又不要他跑?！憋L(fēng)子不以為然，對著茅臺吹了五秒，“到你了?！?br/>　　?
　　我接過酒瓶子，把酒倒進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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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你們家老子是軍里的參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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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風(fēng)子點了一下頭，“豬頭，到你了，別光顧著吃?！?br/>　　?
　　豬頭嘴里包著一整塊羊排和一大坨豬蹄，給噎得直翻白眼，等嘴里那些東西落進肚子里，豬頭才長吁一口氣：“媽的，你說我要是噎死了，算不算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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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算，”風(fēng)子笑著說，“明天的軍報上就一定有大黑標題：烈士朱聰在豬圈里被噎死。副標題：小母豬傷心欲絕幾天不吃不喝?！?br/>　　?
　　“你小子積點口德，”我笑著說，“大過年的還是說點吉利話?！?br/>　　?
　　風(fēng)子和豬頭異口同聲：“祝夏拙與普洱同志生死與共、形影不離?！?br/>　　?
　　我操！這或許是最陰最損的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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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子再次把酒瓶遞給我，“說點正經(jīng)的，大過年的，你說家里人都在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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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春晚唄，”風(fēng)子的話勾起了豬頭的思鄉(xiāng)情緒，“我爸，我媽，我姐，我爺爺，幾個人圍在一起，吃著年飯，看著電視，放著煙花……”豬頭的眼神穿過豬舍的窗戶，投向遙遠的東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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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拙子，你們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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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舉起了瓶子，“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大的。上千元的茅臺跟幾塊錢的二鍋頭在我嘴里其實沒有太大區(qū)別——都能嗆出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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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孫老師應(yīng)該如豬頭描述的那般，吃著年飯、看著電視、放著煙花，然后給那個叫她“媽”的小子一個大大的紅包；夏躍進呢？不知道白泥湖監(jiān)獄里會不會像這里一樣，過年了加個餐，“管教”們賞給每個勞改犯人一瓶三塊錢的“雪花”？還有葉馨，我年少時代的暗戀對象，現(xiàn)在的一直不愿承認卻無法回避事實的我的“后媽”，以及我的同父異母的小妹妹夏敏，你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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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子沉默地拍了拍我的后背，豬頭從兜里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衛(wèi)生紙來。我揩去眼淚，灌下了一口酒：“哥兒幾個，喝了這頓酒，以后就是難兄難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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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子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br/>　　?
　　豬頭說：“有酒同喝，有肉同吃?！?br/>　　?
　　我接口道：“有對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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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子趕緊接上：“那還是算了?！?br/>　　?
　　我和豬頭起哄，鼓動風(fēng)子講起了他那纏綿悱惻、蕩氣回腸的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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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了！”風(fēng)子的情史剛進入初中階段，我突然想起晚上有自己的崗。我又懊惱又害怕，“壞了壞了！齙牙不把我吃了才怪?！?br/>　　?
　　當我趕到哨位時，發(fā)現(xiàn)齙牙班長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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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令？！”齙牙沖著我有點開玩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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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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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br/>　　?
　　“班長，我錯了，我來晚了?！蔽蚁霊B(tài)度好一點，又是過年，應(yīng)該不會太嚴重吧。不管怎樣，要有最壞的思想準備：或許是站崗一晚上，或許是跑步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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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我的意料，齙牙竟然沖我笑了笑，“回去吧。跟他們看晚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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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在那里，半晌才開口：“班長，這是我的崗?！?br/>　　?
　　“我知道?！?br/>　　?
　　“那回去的應(yīng)該是您?！蔽疑陨苑潘桑草p聲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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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啰唆了，這班崗我來站，”見我要開口，齙牙厲聲道，“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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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了一會兒，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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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又想抗命不是？”齙牙板起了臉，但看得出，他的眼神是溫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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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看電視，那晚會太傻×了?！眲傉f完我就后悔了，因為“上級”有規(guī)定，新兵不讓講臟話。我滿懷忐忑地瞟了一眼齙牙，等待著他的發(f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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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挺傻×的。”齙牙附和我一聲。而后，我們對視了兩秒，一起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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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我們一起站會兒吧，反正都沒啥事?！?br/>　　?
　　“是?！?br/>　　?
　　“怎么一股怪味？”齙牙沖著我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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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在豬圈里待了那么久，沒有怪味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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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廁所里待了一段時間，”我大言不慚地撒了謊，“我便秘?！?br/>　　?
　　“哦?！饼_牙點點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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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說你的故事，大學(xué)生?！?br/>　　?
　　“關(guān)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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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揀你感興趣的吧，愛情、學(xué)業(yè)、家庭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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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笑，回答道：“不值一提?！?br/>　　?
　　齙牙瞇著眼睛看了看我，淺笑道：“那你要提了我才知道?！?br/>　　?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上級”呢。我把歐陽俊和安哥他們的故事湊了湊、編了編，總算是搪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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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上大學(xué)真好啊！”齙牙仰望著遠處的零星煙火，唏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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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長你呢？”我趕緊岔開話題，“你今年該有二十六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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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齙牙白了我一眼，“你才二十六七呢！我比你大了不到兩歲，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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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偷偷伸了伸舌頭。蒼天啊，二十四歲老成這樣子，也算是讓咱開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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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齙牙似乎心有不甘，瞪著我的眼睛問道：“我真的——看上去有那么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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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沒有！班長你只是看上去很成熟穩(wěn)重，不像我們這樣的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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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齙牙沒看我，自顧自念叨：“部隊催人老，部隊催人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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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趕緊岔開話題：“班長，那你年紀也不小了，應(yīng)該有對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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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齙牙的眼睛在夜色下驟然睜大，瞳孔里面閃爍著光芒，“拿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