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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曉小說閱讀網(wǎng) > 女生頻道 > 梟起青壤

梟起青壤 ⑦

所謂的農(nóng)場,其實是個靠山的村子,那一帶土質(zhì)不適合種莊稼,卻很適合培植中草藥,有腦子精明的村民就開始改種藥材,一年下來頗有賺頭,于是鄰居們有樣學(xué)樣,你三畝我五畝,久而久之,這村子成了小有名氣的藥材村,不少藥材商、批發(fā)戶,每年都會定時過來收購。
  
  炎還山是最早看出其中商機的人,他覺得這種小作坊式的你一家我一戶太沒效率了,他野心勃勃,想整合這村里的資源,把零散的自給自足的村民變?yōu)榻o自己打工的員工——成立一個中藥材公司,對外收購的同時也配置自有的種植基地。
  
  想法雖好,施行起來卻長路漫漫,一來他手上的生意本就需要投入大量時間精力,二來層層手續(xù),無數(shù)批文,還得征求村民的同意,所以一直到他死,也沒能看到這公司破土動工。
  
  后來種種,都是林喜柔促成推進(jìn)的,總之是,林伶上高中的時候,基地正式開始運行,林喜柔也幾乎不著家,大部分時間都撲在了這個基地上。
  
  高二暑假,林伶到農(nóng)場避暑,當(dāng)時炎拓也在農(nóng)場,為了拿畢業(yè)的“社會實踐”學(xué)分。
  
  基地有幢三層的大樓,占地很廣,做倉儲及藥材前處理使用,譬如洗藥、切片、干燥等等,林伶到的第一天,就決定每天樓上樓下二十個來回,為了瘦身減肥。
  
  而跑樓伊始,她就注意到這幢樓不止三層:地面之下還有空間,只不過通往地下的樓梯口被鐵門鎖著,說是下頭存放著廢棄被淘汰的機器以及預(yù)備年底集中銷毀的劣質(zhì)藥材等等。
  
  這讓人聯(lián)想到陰暗的地下室、張滿蛛絲的舊器具以及快速溜竄的老鼠,林伶對鐵門之內(nèi),毫無興趣。
  
  那天,她下到樓底,發(fā)現(xiàn)鐵門沒鎖、開了道縫,隱約還有林喜柔的聲音傳出。
  
  林伶有點驚喜,她好些日子沒見到林喜柔了,她喜歡這位“林姨”,全世界,只有她對自己最溫柔、關(guān)愛。
  
  她雀躍地小跑過去,進(jìn)了大鐵門,里頭跟外頭是兩個世界,陰暗、寂靜、雜亂,廢棄的家具和機器壘得到處都是,門縫射進(jìn)來的光道里,飄著很多灰塵。
  
  林伶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怎么會有林喜柔的聲音呢,她是高層、大老板,即便是檢查工作,也不會跑到這鬼地方來。
  
  她懨懨地轉(zhuǎn)身想走,就在這個時候,盡頭深處,傳來一個男人的慘叫聲。
  
  那聲音起得突然,一兩秒就沒了,但叫得特別慘,林伶嚇得渾身汗毛倒豎,但她太慫,連說話給自己壯膽都小小聲:“誰???”
  
  沒人回答,倒是過了會,又有低低的、如泣如縷的聲音傳出來,不過音量太低,實在聽不清,林伶猶豫了一下,放輕腳步,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過去。
  
  后來回想,也多虧了那年頭并不盛行監(jiān)控這玩意兒,否則早被發(fā)現(xiàn)了。
  
  負(fù)一層的盡頭處,垂著非常厚重的塑料簾,很多大商場會在冬季使用這種簾子,隔音、保暖還擋風(fēng),簾子那一頭有光,燈光。
  
  林伶咽了口唾沫,掀開簾子進(jìn)去。
  
  居然又是一道向下的樓梯,這樓底不止一層。
  
  躡手躡腳下了幾級臺階,聲音漸漸清楚了。
  
  那是個男人在哭著哀求,聲音很虛弱,有氣無力,仿佛剛剛那一下慘叫已經(jīng)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林伶聽見他說:求你們了,放了我吧,錢都給你們,我還有個女兒,安安才上初三,我一死,她就無依無靠,成孤兒了,今后可怎么辦哪。
  
  說完了又哭,哭得很凄慘。
  
  林伶嚇得渾身發(fā)抖,以為自己撞上了犯罪現(xiàn)場、有人正在劫財殺人。
  
  突然間,她聽到林喜柔的聲音,聲音很溫和親切,她說:“你放心吧,你的女兒,我們會好好照顧的。”
  
  林姨?林伶腦子里一懵:怎么會是林姨呢?林姨怎么會劫財殺人呢?她那么有錢!
  
  男人的慘叫聲再次傳來,伴隨著大棒捶擊肉骨的撲撲聲,林伶即便沒看到,也能腦補出那慘不忍睹的場面,她癱坐在樓梯上,抱著膝蓋抖成一團(tuán),這期間,她又聽到了幾句話。
  
  一句是林喜柔說的:“注意點,別打死了,要留口氣。”
  
  一句是熊黑說的:“知道,我有分寸?!?br/>  
  熊黑是近幾個月突然出現(xiàn)在林喜柔身邊的,鐵塔一樣的壯漢,拳頭攥起來有小孩腦袋大,大名叫孫熊,因為體態(tài)如熊,人又黝黑,所以綽號“熊黑”,林喜柔說熊黑是她從外地請來的保鏢——生意場上,難免遭人報復(fù),當(dāng)老板的請三兩保鏢,并不稀奇。
  
  剩下兩句,是那個被毒打的男人說的。
  
  第一句是:“我骨頭,骨頭斷了……我跟你們無冤無仇,老天爺……老天爺,安安,安安……”
  
  第二句是:“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這句反復(fù)念叨的微弱呻-吟漸漸遠(yuǎn)去,林伶緩了好大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又折下幾級臺階。
  
  下方的空地上沒有人,能看到一灘血以及很粗的一道、由這攤血延伸出去的愈遠(yuǎn)愈淺的血漬,很顯然,是熊黑把人拖走,林喜柔也跟著走了。
  
  林伶對著那灘血站著,努力說服自己:這一定是壞人,害過林姨,所以林姨狠狠地動私刑報復(fù)了回去——私刑當(dāng)然是違法的,但是大人之間的事,太復(fù)雜了,也許……也許林姨也是沒辦法。
  
  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立馬轉(zhuǎn)身上樓、走出那道鐵門,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但雙腿不聽使喚,打著顫走下平地、又繼續(xù)往里走——她想知道那個男人被拖到哪里去了,林姨吩咐“要留口氣”,是想學(xué)電視里那樣,留著這個人的命、長久折磨嗎?
  
  又或許,是她內(nèi)心里,實在不相信林姨會做這么可怕的事,一定要眼見為實,看到了才肯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