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九羅手機啟用,第一件事是聯系邢深。
沒能聯系上,他關機。
不過也不意外,邢深是個很小心的人,之前分別的時候,他就提過要通知剩下的人早做準備,這“準備”,無外乎更換落腳點或者關機換號。
這可有點麻煩,板牙那頭,除了蔣百川和邢深,其它人她基本都不認識。
聶九羅猶豫了一下,打開微博,發(fā)了條博文。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
作為藝術類博主,她的粉絲活躍度遠低于網紅,但好歹有幾十萬的粉,瘦死駱駝比馬大,很快,博文下的評論高樓就壘起來了。
不愛吃蒜的小蔥: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桃花!大大是在暗示什么嗎?
月亮五十斤:我懷疑我被喂了一把狗糧。
馬蹄甘蔗szd:樓上的,不懂就去度啊,這明明是李白大大的詩嘛,《訪戴天山道士不遇》。
……
沒想到這么快,詩題就被扒出來了,聶九羅不覺惆悵了一下。
的確是《訪戴天山道士不遇》。
那時候才十七歲,高二暑假,去蔣百川那兒參加為她量身定制的特訓,遇到邢深。
少男少女,都是情竇初開,然后一見鐘情。
后來想想,一見鐘情,太看運氣了。只是相中了一張臉,就寄望于皮囊包裹之下的人品、三觀、性格、愛好等等都能適配,實乃做夢加幻想的夢幻之舉。
面臨升高三,課業(yè)壓力不小,暑期資料堆成山,其中包括各類古詩文。
有一天讀到李白這首詩,讀著讀著,心跳如鼓,覺得緣分天定,這詩不就是在寫她和邢深嗎?
犬吠水聲中——邢深剛好是狗家人。
桃花帶露濃——難道不是暗示兩人間情愫暗生?
林深時見鹿——里頭有個邢深的“深”字。
溪午不聞鐘——溪,夕,諧音相關,指的就是她自己啊。
因著這個,她對李白倍覺親切,此后每當唐詩界掀起李杜之爭,都堅定不移地捧詩仙。
和邢深關系明朗之后,她還把這詩念給邢深聽,叮囑他務必記牢,因為這是“我們的詩”,保不齊婚禮葬禮,都得誦念一番。
……
如今失聯,只能通過這種隱晦的方式了,希望邢深盡早看到,及時跟她聯系。
當然,也希望他別多想。
***
接下來的幾天,聶九羅安心養(yǎng)傷,胳膊上的傷沒辦法,傷筋動骨一百天,逃不掉,槍傷倒還好,仗著人年輕、底子過硬,已經可以扶著墻、自己在屋里挪兩步了。
養(yǎng)傷之余,做兩件事,一是看書,二是網購。
看書自然是看炎拓帶來的書,網購就包羅萬象了,什么美妝衣飾,蒸鍋吸塵器,什么都買。
前者是給自己買,后者是為劉長喜——她還記得炎拓說劉長喜用錢很儉省,自尊心又挺強,自己在這打擾這么多天,幫他把某些家用品更新換代一下,權當謝禮了。
當然了,明面上,她絕不這么說,或是一句“你家蒸鍋不好用,蒸出來蛋羹口感不好”,或是一句“撣子撣灰太嗆我了,吸塵器不揚塵、還快”,反正,樣樣都是為自己買的。
這導致劉長喜對她的好感打了些折扣,心說這姑娘也忒大手大腳了,一點也不持家,以后真要跟小拓成了,可不能讓她管賬。
……
這天中午,阿姨給她蒸了條欖菜鱸魚,炒了碟蘆筍百合,還配了一小碗養(yǎng)生五谷飯。
口味剛好,糯的糯脆的脆,吃得人身心爽利,聶九羅這么多天以來、頭一次飯量大增。
心情也頗愉悅:咽下去的,都是能壯她筋骨的營養(yǎng)啊。
筷頭正拈向菜碟,豎放在床側的行李箱里,忽然傳來極輕的沙沙聲。
聶九羅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過了會,她擱下筷子,身子傾向床側,右耳慢慢貼到了箱殼上。
嗯,是有。
她打開手機,隨便揀了首鬧騰的歌外放,阿姨過來收拾碗筷時,還同時收獲一重意外之喜:今晚給她放假,不用陪夜了。
阿姨跟她確認:“真的???不……扣錢吧?”
聶九羅笑盈盈的:“不扣錢。”
今晚上,她該以什么樣的面目出現呢?得有幾個關鍵詞。
嗯,就妖艷、和善,而又略變態(tài)吧。
***
陳福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只是越睡到后來、喉間越癢,那種新肉長成的奇癢——他下意識就想伸手抓撓,然而手也不知哪去了,只能不斷地挪動身體,四面擦蹭。
再然后,眼前一輪猩紅而巨大的落日,漸行漸遠,陳福大吃一驚,拼命想去追,可四肢好像被人摁住了,怎么都使不上力,他汗出如雨,看落日越來越小,到末了,小成了燭焰一般。
陳福心頭大急,急到后來,雙目陡睜,醒了。
還真有一抹猩紅焰頭,飄在深得不見底的黑里。
他瞪大眼睛,又閉上,再睜,幾次之后,視力逐漸適應,終于看清楚了。
這是半夜,屋里,看內部陳設,應該是民宅。那抹燭焰是真的,是桌子上一根燃著的白蠟燭,蠟燭立在一個小碗里,燭淚正慢慢往下滴。
桌面上很亂,堆了不少物件,有是化妝品,也有小碟小碗,桌旁有把正對著他的椅子,椅子上坐了個年輕的女人。
太詭異了,這個女人內里穿的是睡衣,翹著條腿,抬起的那只腳上勾掛著顫巍巍的棉拖鞋,睡衣和拖鞋都是可愛家居風,但外頭罩的卻是件版型很正的純黑女用大衣,仿佛一層冷冽肅殺當頭罩下,罩得下頭那點可愛壓根也不可愛,反而趨近挑謔。
她有很長的頭發(fā),細密壓眉的劉海,劉海的暗影投進眼睛里,一對眸子幽深如潭,眼線是全包的,挑起桀驁的細尾,皮膚蒼白,嘴唇卻涂抹得鮮紅,燭光映照下,近乎暗紅,還鍍上了一層細膩油潤。
聶九羅柔聲細氣:“你醒啦?還認識我嗎?”
陳福茫然,一是因為剛剛復活,和一切都有點脫節(jié),二是他跟聶九羅只見過一次,她狀態(tài)前后相差太大,妝容變得也大,一時間還真認不出來。
但她必然不是善茬,陳福意識到自己嘴里被團布塞得死緊,舌頭都被擠壓得沒法動,整個人蜷曲著躺在箱子里,不是平躺,而是倚躺——箱子呈夾角斜靠在墻上,萬向輪被剎車鎖定,為防止箱體滑落,最底下還拿東西抵住了。
聶九羅說:“咱們先定個規(guī)矩,我有點神經衰弱,不能聽人大聲講話,咱們呢,就心平氣和地慢慢聊。我在手機上,特意下了個分貝儀……”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機屏幕朝向他,同時立放在了手機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