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了,但這片廣袤蒼涼的沙漠,卻似白晝。
蒼穹上月色皎潔,映著地上一望無際的白沙,仿佛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看似平靜,卻又暗藏洶涌,帶著致命的危險。
這里是非洲撒哈拉沙漠腹地。
兩輛四驅(qū)越野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安靜地在夜色中馳騁,揚起一陣陣沙塵。越野車是經(jīng)過改裝的,是沙漠探險專用,車前方頂杠上,裝有兩只大功率探照燈,旋轉(zhuǎn)著掃視路面前方。
前面的車忽然停了下來,尾燈閃爍著。
駕駛座的門被打開,黑人司機滿臉疲憊地跳下車,拉開后面的車門,伸手拍著后座上沉睡中的男人的臉,用阿拉伯語喊道:“嘿,醒醒!換你了!”
動靜把后座上另一個睡著的男人也吵醒了,leo睜開眼,側(cè)目便看見換下的司機已用衣服蒙頭睡去,他探身去看副駕駛座上的人,見他睜著眼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leo驚叫起來,“天吶,你一直醒著?”
副駕上的人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詢問,沉默地、專注地觀察著車前燈光掃視的沙地,眼中泛起微微的紅血絲。
leo抬腕看了下時間,凌晨兩點,離他們出發(fā),已過去了整整十九個小時。除了中午與傍晚時停下來用餐,就沒有休息過。
“停車!停車!”leo拍著司機的肩膀。
“繼續(xù)往前!”副駕上的傅云深終于開口,命令的語氣。
司機看了看leo,又看了看傅云深,皺著眉,沒有停車,但放慢了速度。
“快停車!這是命令,來自醫(yī)生的命令!”leo提高聲音,指著傅云深對司機說道,“如果他的身體出了問題,你負責得起嗎?”
“繼續(xù)!別忘了是誰給你們付錢!”傅云深話落,即將停下來的車子立即又開動了。
leo又生氣又無奈地朝傅云深低吼:“你這個瘋子!不要命了!”
“我沒事?!备翟粕畹氐?。
leo捧頭嘆息一聲,灰藍色的眼睛里浮起濃濃的擔憂,他忽然改用略顯生澀的中文低聲說道:“云深,我真后悔告訴你這個消息。”
傅云深沉默不語。
leo從后面取過食物與水遞給他,又從醫(yī)藥箱里掏出體溫計,讓他夾在腋下,他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神色疲倦。在車上顛簸了這么久,沙漠里早晚溫差又特別大,他擔憂他的身體抵抗不住。
“你的腿還好嗎?”leo問。
傅云深低頭,垂在左腿上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一聲輕響,手指觸及到的,毫無溫度與彈性,也沒有知覺。假肢戴了這么久,車廂內(nèi)狹窄,沒有辦法好好舒展活動,銜接處已隱隱作痛。
他搖了搖頭,“不要緊。”
過了一會兒,leo收回溫度計,還好,他的體溫正常。他稍微放心,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問了出發(fā)前的疑問,“你為什么一定要親自來呢?”
傅云深偏頭望向窗外,入目所及,是一望無際的白沙,天邊掛著又圓又大的月亮,這月色卻沒有一點美感,看久了,心中只覺茫茫的蒼涼。
為什么非要親自來呢?
他心里明知道,在她與同伴失蹤后,她所服務的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已經(jīng)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救援隊,可他還是在接到leo的電話后,立即從國內(nèi)輾轉(zhuǎn)數(shù)次轉(zhuǎn)機,飛來了摩洛哥。
趕到之前,他在電話里拜托l(wèi)eo幫他找當?shù)赜兄凶呷龉衬S富經(jīng)驗的向?qū)c司機。leo很反對他這樣冒險的行為,可最后還是被他的固執(zhí)打敗。
在leo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
“我答應她的?!?br/>
“嗯?答應了什么?”
傅云深沒有再回答,他微微移動身體,換了個姿勢,仰頭靠在座位上,此刻忽覺大波的疲憊襲來。
他閉上眼。
因為啊,我答應過她的,如果她失蹤了,我一定會去找她。
——你記住你說過的話。永遠,永遠。
——好,我記得,永遠。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那一年冬天,海德堡最寒冷的時候,他們?nèi)バ挛魈m度假,那時正是南半球的夏天,氣候非常怡人。
有天黃昏,忽然下起了雨,本來計劃好的行程擱淺了,最后他們窩在旅館房間里看電影。是部法國片,講的什么故事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電影最后,女主角失蹤了,深愛她的男主角一直在找她,找了很多年,很多地方,從未放棄。
電影結(jié)束時,她忽然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懷里,手上力道極緊。她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其實她性情爽朗,那刻語調(diào)卻帶了點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