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祭已進行了如此之久。
破碎機械的嘶啞雜音,元素消亡的凄厲悲鳴,受火焰炙烤的地板正劈啪作響——一切的一切,匯成一曲令人作嘔的交響樂,在空無一人的戰(zhàn)場徐徐飄蕩。硫磺的氣味纏上了焦黑的木塊,混合著空氣中逃竄的金色塵埃,竟散發(fā)出皮毛燃燒的惡臭。
處在“寧靜之地”中央運轉(zhuǎn)的,大抵是“控偶學(xué)”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奇跡了。千瘡百孔的復(fù)合魔法陣,分明已經(jīng)支離破碎,卻似人類蔓延至今的浩瀚文明般,散發(fā)著燎原星火的奇妙味道。
法陣中漸漸顯露的倒影,屬于世間最高效的活體電池。那只已無數(shù)次粉身碎骨的怪物,依舊似螻蟻般難看的茍活著。盯著特洛伊瘋狂上揚的嘴角,愛麗絲只是陷入了思考:這世間最為長久的,是鉆石,還是原上野草的一歲一枯榮。
是時候結(jié)束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
畏手畏腳?見機行事?都不過是些懦弱者的玩笑!在殘破星象圖的映照下,頌運者只能看見以滅亡為結(jié)局的死斗。自那吟游詩人拾起“賭徒”的驕傲,“點到為止”之類的軟弱詞語,便從她的字典中刪了個干凈。
終于,仿佛這世間所有的曇花一現(xiàn),伴隨著迄今為止最為炫目的燦爛光芒,魔法陣崩潰了。與散亂在試煉場的淡金色塵埃一同,由特洛伊血肉凝練的無數(shù)生命能量,還沒來得及發(fā)揮作用,便化為了空氣中游離的笑話。
雖說在最后關(guān)頭用防御術(shù)式護住了身體,愛麗絲還是被爆炸產(chǎn)生的沖擊波整個拋起,結(jié)結(jié)實實砸上了試驗場的墻壁。
連同名為“瑪麗雷特”的琴狀樂器一起,在脫離愛麗絲的操控后,“碧海流云”跌落在了地板。那枚誕生過無數(shù)傳說的道具,大概是真的有了器靈。即便未收到任何指令,它在法陣殘骸間的滾動,依舊是朝著“主人”的方向。
被困于法陣內(nèi)部的特洛伊,被肆虐的元素風(fēng)暴就地撕成了碎片。這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當(dāng)塵埃在一片狼藉的試驗場中消散殆盡,怪物身體的重構(gòu)便已經(jīng)完成。
他只是看見,置身于魔法遺留的殘骸間,若玩偶般精致的煉金生命睜開了眼睛。令特洛伊驚嘆的是,在那銀月般皎潔的睫毛下,藏著一雙貓頭鷹般靈動的異色眼瞳。與煉金人偶通常的赤紅眸子不同,與星海一色的幽藍正在她的右瞳中流轉(zhuǎn)。
那鼠目寸光的怪物確信,為了成就一番偉業(yè),自己的努力已經(jīng)足夠。成功就在眼前,現(xiàn)在,便是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帶著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特洛伊緩步行至煉金人偶面前。得益于頌運者的匠心獨具,這白發(fā)異瞳的人造生命,也生得一副惹人憐愛的俏麗模樣。就在特洛伊思考問候的方式時,剛剛還在木椅中端坐的人偶,竟踉踉蹌蹌的向他撲了過來。
若死水般陰冷的危機感在怪物的腦海中止不住的涌動。他想不明白蛐蛐一位新生的煉金人偶,為何會令不死不滅的自己如此忌憚。但在本能的驅(qū)使下,特洛伊還是躲過了人偶遲緩且詭異的飛撲。
在失去平衡后,身著華服的新生人偶結(jié)結(jié)實實的摔在了一片狼藉的地板。愛麗絲為她親手縫制的純白洋服,也因與污漬的親密接觸而不堪入目。
令可愛的女孩子落得如此狼狽境地,就算是特洛伊這樣的混蛋,也會被負(fù)罪感折磨很久。帶著彌補自己過失的想法,想將人偶扶起的怪物,嘗試著牽住了她的手。古怪的是,就在二人肌膚相接的瞬間,特洛伊眼中原本清晰而真實的世界,破碎成了無數(shù)暗淡無光的殘骸。
從墻根零散的瓦礫間掙扎站起,映入頌運者眼中的,是怪物即將回歸塵土的驚悚畫面。在重歸寂靜的試驗場中,淡金色的塵埃再次開始了飄蕩。而一切詭異場面的源頭,是缺失了半個身子的特洛伊。
生命力被抽干的感覺,這怪物簡直再熟悉不過了。他只是沒有想到,那煉金人偶帶給自己的絕望感,會如“異次元裂縫”般暗無天日。這種程度的生命力榨取,連全功率運轉(zhuǎn)的“碧海流云”都無法做到。
“...”
難以言喻的恐懼好似陰影,漸漸籠罩了特洛伊的意識。伴隨思緒的持續(xù)推進,不祥的預(yù)感也在他心中愈加強烈。那玩偶般精致的煉金生命只是癡癡的望著怪物,以一種迷茫而無助的眼神。
搶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特洛伊用力甩開了人偶的手。幾乎是同時,伴隨著塵埃的凝聚,怪物已然失去實體的虛幻身體,眨眼間便恢復(fù)為原本的人類姿態(tài)。
特洛伊可以確信,在剛剛,險些被榨干的自己,差一點就被這煉金人偶降解為無機物。
不知從何時起,異色瞳的人偶眸中,只剩下慌亂與困惑的色彩。望著那面色猙獰的怪物,這降臨于世不過數(shù)分鐘的年輕生命只是呆呆的半跪在試驗場中央。而她剛剛搶奪到手的蓬勃生命力,還沒來得及吸收,便又流散在了渾濁的空氣。
特洛伊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那面色蒼白的煉金人偶顯露出痛苦異常的表情。最終,軀體漸漸無力的她,竟蜷縮著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