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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時代 第一章

chapter01
  
  “什么是惡?凡是源于虛弱的東西都是惡。”——尼采《反基督》
  
  *
  
  火車駛入容城時,夏藤終于在一片顛簸之中蘇醒過來。
  
  車內冷氣開得很足,她裹著外衣,還是睡得手腳冰涼。
  
  她坐起身,揉了揉發(fā)酸的脖子,看向窗外。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夜景飛快的向后流淌,燈影拉成模糊的長線,斷斷續(xù)續(xù)的,延向無盡的遠方。
  
  車廂里彌漫著方便面和不同身體散發(fā)出來的味道,香與臭混雜,攪成一股奇異而悶重的氣味。
  
  數(shù)不清有多少年沒坐過火車了……這餿味讓夏藤有點犯惡心。
  
  她從枕邊拿起保溫杯,里邊的水還熱著,喝了幾口,暫時壓住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嘔意。
  
  廣播里報站,還有二十分鐘到達目的地。
  
  她從床底拉出行李箱,把洗漱包充電器塞進背包里挎上肩,鴨舌帽蓋住雞窩似的頭發(fā),口罩一直兜在臉上,沒拿下來過。
  
  鏡片有些花了,她把黑框眼鏡取下來,用衣服角胡亂抹了兩把,又重新戴上。
  
  夏藤不是近視眼,一路上戴的極不舒服,剛摸了下,鼻梁處被壓出來兩個窩窩。
  
  一切收拾妥當,她看了眼時間。
  
  23:35。
  
  她坐了兩天一夜火車,終于跨越千里,來到這個最邊遠的地方。
  
  等待她的,不知道該不該用“未來”二字形容。
  
  她曾經(jīng)的未來是充滿希望的,但現(xiàn)在不是。
  
  容城是這列綠皮的終點站。
  
  夏藤隨著人流下了車。
  
  北風那個吹,呼啦呼啦無比生猛,差點掀翻她的帽子。
  
  夏藤條件反射,緊緊扶住帽檐低下臉,心臟一陣敲鑼打鼓,余光小心打量四周,沒有人注意到她,她這才松了口氣,自己簡直神經(jīng)過了頭。
  
  其實這一路還算順利,沒什么人認出她。
  
  或許,不是人人都時刻關注那些破爛媒體平臺的。
  
  這是夏藤的新認知。
  
  她推著笨重的行李箱,耳機里放著重金屬,音量開到最大,吵的她頭昏腦漲,可以完全隔絕外界的聲音。
  
  她跟著路標走,七拐八拐,終于在十分鐘后找到了通往周邊城市的大巴站臺。
  
  顯示屏上標注著各大巴的發(fā)車時間與目的地,夏藤瞇著眼找,都快把顯示屏盯出個窟窿,終于在最后一行看到通往昭縣的車次。
  
  僅剩一班,十分鐘后發(fā)車。
  
  夏藤買好票后便在站臺上一路狂奔,跑到大巴跟前,剛準備放行李箱,工作人員合上車蓋,沖她一擺手:“放滿了?!?br/>  
  夏藤一怔:“那我的箱子怎么辦?”
  
  工作人員不耐煩:“什么怎么辦?拎車上去啊?!?br/>  
  她不再說話,提起行李箱,磕磕碰碰踏上車。
  
  她的座位靠窗,靠外邊的坐著個大媽,一直斜眼瞧著她,極不情愿的攏了攏腿讓她進去,就這么幾下,夏藤想跟她換座的想法馬上消失。
  
  行李箱擱在過道,大巴一拐彎,行李箱就往前滑溜,再一拐彎,又朝后滑溜,滑溜到最后,“咯嘣”一聲,不知碰到誰了,那人嚷嚷一句:“這誰箱子啊,還要不要了?”
  
  夏藤也煩了,“就擱那吧,這我也控制不住好吧?!?br/>  
  一來一往,夾槍帶棍。
  
  那人見遇到個脾氣沖的,“哼”了一聲沒再說話,車上也沒其他人跟著湊熱鬧,或許是都太困了,疲倦籠罩著每位蔫頭耷拉的乘客。
  
  這段插曲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淹沒。
  
  晚上車少,司機把車開的飛起,下了高速后,道路明顯變得不好走,一顛一顛的,磕的屁股疼。
  
  夏藤一直沒睡著,掛著耳機盯著窗外看。高樓越來越稀少,建筑越來越落后,她的心情越來越詭異。
  
  大巴搖搖晃晃到達昭縣時,已是夜里兩點多。
  
  下了車,她第一時間找了個垃圾桶,吐了半天什么也沒吐出來。這兩天她基本沒怎么吃東西,胃是空的,剛一抬頭,垃圾桶四周扎堆的蒼蠅讓她沒忍住又干嘔了兩下。
  
  她把杯子拿出來漱口,吐完水,手背抹了把嘴,看著眼前荒涼的景。
  
  她沒見過這么寒酸的車站,又小又破,汽車站三個字牌立在黑夜里,蕭條而老舊。路燈有氣無力的散發(fā)出暗兮兮的黃光,出口處停的三輪車比汽車多。
  
  三輪是那種后邊帶框的,沒看錯的話,這似乎是這附近唯一可以載客的代步工具,因為夏藤看見有幾個人輕車熟路的拎著箱子跨進那個框里,然后開始和車夫討價還價。
  
  夏藤想象了一下自己抱著行李箱坐在三輪上的場景,光想想就已經(jīng)快窒息了。
  
  她打開手機,習慣性的點叫車,界面半天都刷新不出來,最后彈出來一個讓她檢查網(wǎng)絡設置的提醒。
  
  她看了一眼網(wǎng)絡狀態(tài),沒有4g,只有一個e。
  
  這個e,讓她頓時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叫不了車,她準備就近住個賓館。
  
  夏藤拉著行李箱,滾輪碾在疙里疙瘩的石頭路里,噪音巨大,拉的無比費勁。好不容易走到最近的一家,門口立著一個臟兮兮的燈箱,上面印著四個大字:高興旅館。
  
  她的視線往旁邊掃去,一連三家,全都是這種畫風,一家比一家破,就差直接往窗戶上貼“按摩”“洗腳”了。
  
  這兒連個快捷酒店都沒有。
  
  夏藤猶豫了。
  
  她甚至懷疑這些店能不能線上支付,因為她身上沒帶多少現(xiàn)金。
  
  而且,在這種地方睡一晚,可能會成為她這輩子的噩夢。
  
  在她發(fā)愣的片刻間,耳機里的搖滾變成了來電鈴聲,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陳非晚。
  
  她接通,沒說話。
  
  “到了?”
  
  “嗯?!?br/>  
  “沒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這話聽的她不舒服,她把口罩往下移了點:“這兒沒人認識我?!?br/>  
  陳非晚不做評價,她熬到這會兒眼皮已經(jīng)快黏住了,沒工夫和她計較,只道:“去你姥姥那吧,她剛和我通完電話,問你什么時候到,老人家見不著你一直不肯睡。”
  
  夏藤無語:“都幾點了還折騰?!?br/>  
  陳非晚馬上語氣斜上去:“一大家子陪你耗到半夜,到底誰折騰?”
  
  她踢了一腳地上的石頭粒。
  
  “沒車?!彼f。
  
  跟前有個男人在抽煙,煙熏火燎的,她皺著眉往旁邊讓了讓,“只有三輪?!?br/>  
  陳非晚寸步不讓,“三輪就三輪,去了就別嫌東嫌西?!?br/>  
  眼看又要吵起來,夏藤當機立斷掛了電話。
  
  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親媽也一樣。自打出了事,陳非晚起先是心疼她的,可是在她無數(shù)次歇斯底里和莫名發(fā)狂后,再多的耐心都能耗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