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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丫鬟 第001章 秋盡冬初

秋盡冬初。
  天氣一日日冷將上來。林氏心中煩躁,吃了兩杯燙酒,扔了鴨頸雞脖,弄得滿地狼藉。
  她瞅著兒子躺在春凳,踮腳翹腿子的哼著青樓小調(diào)兒,一副渾不在乎的模樣,熬不住又罵上了。
  衛(wèi)春方受不住,咧著齙牙回嘴:“有啥呀?牙婆一會兒就登門,前腳領(lǐng)了秋紋,后腳咱就有銀子了?;实劾献右膊桓冶WC,天底下有百賺不蝕的生意?!?br/>  衛(wèi)春方不擅經(jīng)營。老父衛(wèi)業(yè)一死,就將他留下的藥材鋪折騰得虧了血本。關(guān)門不說,更欠下一屁股高利貸。
  林氏冷哼一聲,啐了他一口。
  “你就是個敗家子兒,還不承認!賣了秋紋,咱娘倆啥活都得自己干。你孝順,你給我做飯洗衣服倒痰盂去呀!”
  林氏咒罵夠了,方喝叫秋紋。
  井水辺,蹲著一個粗布葛裙的姑娘。她約莫十五六,鴨蛋臉兒,眉目清秀。因操勞太過,面現(xiàn)菜色,可一雙眼睛撲閃撲閃,仍顯機靈。
  聽見林氏叫喚,秋紋便在衣服上啐了口痰,隨便晾曬了。腳下一籮沒剝干凈的蕓豆,干脆倒了半升喂雞。
  “來了?!?br/>  秋紋年方十五。她是衛(wèi)業(yè)從養(yǎng)生堂抱來的。名為養(yǎng)女,實則丫鬟。衛(wèi)業(yè)生前,有些積蓄,便請來私塾先生教授兒子讀書。衛(wèi)春方不上進,一旁端茶倒水的秋紋卻偷偷認了不少字。
  秋紋打小聰明,無師自通。針線刺繡、紡績打掃、烹飪煮飯,瞅幾眼就會。雖然整日破衣爛衫,卻出落的清秀干凈的好模樣兒。
  她不傻。
  自打藥材鋪一關(guān),家計日益艱窘,林氏將氣兒撒她身上開始,秋紋就知道:自己早晚得被她賣了。
  她做好了準(zhǔn)備。
  起初是想逃的。云國昏君篡位,視買賣人口合法。若被抓回去,便是凌遲處死。她便想別的法子。林氏似乎瞅出了點苗頭,開始提防。有日沒夜的,故意與她活計,讓她沒半點腳力勁兒。
  但秋紋有秋紋的法子。
  白當(dāng)了這幾年的受氣包,傻子也悟出點兒生存之道了。她明著恭敬,暗里也有自己出氣的法子。煮茶不煮沸。蒼蠅蟑螂地故意趕進屋內(nèi)。米缸子戳破個洞,方便老鼠進出。她料理的小菜園,一半蔬菜寧可悄悄送人,也絕不便宜林氏母子的口腹。
  因她平日聽話順從,這種種異樣,林氏竟一點沒疑心到她身上。
  秋紋將手洗干凈了,抹上哈喇油,進了屋子。哈喇油是她用一顆白菜在藥材鋪討要的。每年冬天,她的手便生凍瘡,流膿化血。再不醫(yī)治,只怕廢了。
  她將哈喇油藏在角落里,只為了愛惜自己。
  “給我剝松馕兒?!绷质锨弥P。
  “是。”
  “去廚房熱茶,備上青果仁兒?!?br/>  “是。”
  “過來,與我點煙?!?br/>  “是?!?br/>  林氏差遣得秋紋腳不沾地、團團轉(zhuǎn)。
  秋紋一聲不吭。一轉(zhuǎn)身,手速極快地在煙管內(nèi)塞了滿滿的細絲。
  林氏一吸,嗆著直流眼淚,咳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你個死丫頭,這是要害死我,故意的是不?”
  秋紋低頭不答。
  衛(wèi)春方給林氏使眼色。
  林氏忍住氣,閉了眼:“罷了,我與你計較什么。叫你來,是有一樁事。如今你哥哥被人追債,一月瘦了二十斤,也是可憐見的。你既是妹子,就該體恤體恤。家里實在窮了,沒法多養(yǎng)你一張嘴。如此只能將你賣了。一會兒牙婆就登門了,你放順和點,別總耷拉個臉子,叫我難看?!?br/>  秋紋一聲不吭。
  什么苦,她都可以忍。什么難,都可以受。
  但若是被賣到那煙花柳巷之地,被人當(dāng)作玩意兒耍,那還不如死了。
  “母親真要賣了我?”她語調(diào)平靜,掩住憤懣,強打精神。悲苦到極致,竟還輕輕笑了笑,“若沒了我,家里恐要忙一陣了。畢竟,一日三餐是我做的,一應(yīng)鞋襪是我縫的。那一分菜地,也是我拾掇的。母親可要想好?!?br/>  林氏瞪了眼睛。
  她舉起煙管,敲了敲鞋底兒。
  “你還反了不成?你若孝順,便該給我磕頭,謝我的養(yǎng)育之恩,歡歡喜喜跟著牙婆走了,才是正經(jīng)。”
  衛(wèi)春方不耐煩了,他在掐算時間。
  “娘,理她作甚?若不是急等用錢,養(yǎng)她幾日,我自會聯(lián)系那嫣紅院的老鴇兒,出的價也更高。”
  秋紋一聽,不是賣入妓家。沉痛的心,略緩了緩。
  打三歲起,她就知道自己是撿來的。這十幾年來,她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從未奢望得到衛(wèi)家人的體諒愛護。
  做了這么些年牛馬兒,該報的恩,早報完了。
  與其依舊被賣,還不如當(dāng)初別收撿她,讓她繼續(xù)在養(yǎng)生堂呆著。
  “吱呀”一聲響,院門推開了。
  一個嗓門兒似破鑼的聲音。
  “衛(wèi)家大娘子可在?今兒我就是來領(lǐng)人的。上回沒瞅清楚,但看著姑娘身條兒利落,干活兒麻利,想來差不到哪兒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