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工友們明里暗里的嘲諷讓徐鳳蘭很窩火,但其實，真正讓她不高興的，是手里的錢忽然變少了。
　　
　　趙明山畢業(yè)后本來每個月上交三十塊,但徐鳳蘭看到兒子買了新房子新家具，結(jié)婚的時候排場還那么大，琢磨兒子手里應(yīng)該有不少錢,特意提了好幾次之后，三十塊變成了五十塊,之所以要這個數(shù)目,是因為她早就算好了,不算趙明利,一家五口一個月的開銷就是四五十塊左右，大兒子給了這筆錢,她和丈夫的工資就不用動了，直接存上就行了。
　　
　　但現(xiàn)在不行了，大兒子不回來，自然也不會給她這筆錢,日產(chǎn)開銷只能自己掏錢了,不但如此,她還發(fā)現(xiàn)，一個月四五十的生活費根本不夠。
　　
　　以前家里的吃食很簡單,就是蘿卜白菜稀飯大饅頭，現(xiàn)在這種飯不要說丈夫和孩子們，連徐鳳蘭都吃不下去了,如今家里習(xí)慣早上吃豆?jié){油條,還要配上煮雞蛋,中午一般在廠里吃飯,趙明香和趙明紅也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一家子中午的飯錢就需要一塊錢了，因為有兩個高三生，晚飯不能太差了，總要炒上一個葷菜，而且分量也不能太少，不然不夠吃的。
　　
　　譬如做燉肉，至少得一斤肉五口人才能都吃得滿意。
　　
　　雖然現(xiàn)在買肉已經(jīng)不要票了，但一斤五花肉也要七毛五呢，聽起來是不貴，但也架不住隔三差五就要吃啊，而且不吃豬肉，那就得吃別的，雞鴨魚買起來更貴了。
　　
　　除了吃，還有別的開銷，明香明紅明海的資料費，文具錢，還有馬上五月底了，要換季了，孩子們長得快，去年的衣服有些小了，置辦起來也要不少錢了。
　　
　　徐鳳蘭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她習(xí)慣了把自己手里的錢掰成兩半話，但同時很神奇的，她把自己的錢當(dāng)錢，不把別人的錢當(dāng)錢，花起別人的錢來，一般是不會心疼的。
　　
　　其實以前她不是不明白，之所以一個月五十塊的生活費就很寬敞，是因為大兒子兩口子每次來，都會帶來水果點心和肉制品，她只需要買點青菜，偶爾買點肉買點魚蝦就行了，就連全家換季的衣服，一般也是肖姍順手給買了。
　　
　　現(xiàn)在這些待遇都沒有了，都需要自己掏錢。
　　
　　飯不能不吃，衣服也不能不買，這么過了兩個月，徐鳳蘭覺得簡直要崩潰了，感覺身上的肉被剮掉了一半。
　　
　　這天下班后，她路過肉店買了半斤肉，回到家就甩開袖子剁肉餡，剛切開一顆大白菜，趙明海背著書包回家了。
　　趙家這個最小的孩子也已經(jīng)十五歲了，今年上高一。
　　
　　徐鳳蘭看到麻桿兒一樣的小兒子就不順眼，她養(yǎng)了五個孩子，那幾年生活條件特別不好，但也沒有苛待哪一個，吃得都是一樣的飯菜，偏偏就小兒子那么瘦！這兩年家里吃得好了，他只顧往上竄個子，身上一點肉沒長，還是那么瘦，走帶外面，不知道的還以為家里吃不飽肚子呢！
　　
　　別看趙明海平時沉默寡言，但其實他是個敏感的孩子，為了盡可能的減少挨罵的次數(shù)，他們高一放學(xué)早，每次他都是等兩個姐姐放學(xué)后一起回家的，但今天月考的成績下來了，他考了班里的第一名，這讓他特別高興，放學(xué)鈴一響就跑回家了。
　　
　　徐鳳蘭瞪了一眼小兒子，說道，“明海，這么早就回來了？”
　　
　　趙明海有些失望的往堂屋看了看，確定父親趙萬東不在家。
　　他點了點頭，說道，“媽，我來幫你洗白菜吧？”
　　
　　徐鳳蘭看到小兒子伸著脖子小心翼翼的樣子，突然就不高興了，放下手里的白菜，徑直走到趙明海面前，指著她的鼻子說道，“沒出息的東西，成天就想著干活兒，會干活兒能有什么出息？你媽在車間干了大半輩子，一個月才掙四十多，你大哥成天在辦公室里坐著，一個月能掙一百多！”
　　
　　她這是自己估計出來的，實際上趙明山在銀行的工資沒有那么高，基本工資四十二，加上各種補貼和獎金，差不多六十來塊。
　　
　　當(dāng)然了，這只是他收入里很小的一部分，金山鋼管廠是他全額注資，妻子負(fù)責(zé)經(jīng)營的，從去年開辦到現(xiàn)在，每個月的平均利潤在四十萬左右，到現(xiàn)在為止已經(jīng)掙了幾百萬，當(dāng)然了，賬面上沒有那么多錢，因為廠里剛剛擴建了，增加了兩個車間，相應(yīng)的機器和人員自然也增加了。
　　
　　現(xiàn)在，他們夫妻聯(lián)名的私人賬戶上，有五十萬的存款。
　　
　　趙明海低下頭，一言不發(fā)。
　　
　　他從小就覺得大哥好，以前挨罵挨打的時候，二哥和兩個姐姐都不敢替他說話，唯有大哥回回都護著他，不用母親說，他早就把大哥作為自己心中的偶像和目標(biāo)了。
　　
　　只是大哥太厲害了，北大可不是想考就能考上的。
　　
　　“媽，我知道了，那，我進屋學(xué)習(xí)去了！”
　　
　　趙明海那么聽話，但徐鳳蘭還是不滿意，他最近一年個子瘋長，身上的褲子是去年才做的，但已經(jīng)短了，吊著的褲腳看起來有些可笑，也有些寒酸。
　　
　　不置辦衣服是不行的，但買衣服就要花錢，一想到要花錢，她的肉又開始疼了。
　　
　　徐鳳蘭拿起地上的笤帚，使勁拍了一下小兒子的鞋子，說道，“你的腳是不是長牙了，這不是春天才給你買的鞋嗎，怎么又穿破了？”
　　
　　趙明海腳上穿的是五塊錢一雙的解放鞋，這種鞋子用料一般做工一般，本來就不禁穿，再加上他喜歡踢球，就更加費鞋了。
　　
　　他再次低下頭，說道，“媽，不用買新的，你給我補補就行了！”
　　
　　前幾年大家都穿破衣服爛鞋子，補丁摞補丁也不稀罕，但現(xiàn)在誰還會這樣呢，現(xiàn)在這樣就會讓人笑話了，而且，誰都知道他家的日子好過了，再穿爛鞋子像話嗎？
　　
　　徐鳳蘭心里的那股無名火沒發(fā)完，揮起笤帚正要再打人，趙萬東下班回來了，看到妻子又打小兒子，他立即憤怒的說道，“鳳蘭，你這是干什么？”
　　
　　趙明?？吹桨职趾芨吲d，雖然沒說話，但沖父親笑了笑。
　　
　　兒子可憐巴巴的笑容讓趙萬東心里更不舒服了，本來，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妻子的，在一些事情上總是會做出讓步，其實之前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不知道為什么，小兒子明明又聰明又聽話，徐鳳蘭卻總是找茬教訓(xùn)他。
　　
　　以往他的做法就是不痛不癢的說上幾句，再安慰一下趙明海，但方才小兒子甚至有些討好的意味的笑容讓他意識到，先不考慮別的，徐鳳蘭其實是個很不合格的母親。
　　
　　趙明海都十五歲了，站在她身旁足足高了一個頭，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能動不動就打罵？
　　
　　趙萬東拉了一把小兒子，問道，“明海，你跟爸爸說說，你媽為什么打你？”
　　
　　徐鳳蘭搶著說道，“這孩子不聽話，回家來不知道寫作業(yè)！”
　　
　　趙萬東現(xiàn)在不是太相信妻子的話，他轉(zhuǎn)頭問道，“明海，是這樣嗎？”
　　
　　趙明海猶豫了數(shù)十秒，咬著嘴唇說道，“爸，我放學(xué)回來后看到媽在洗白菜，就問要不要幫忙，媽媽說不要總想著干活兒，讓我趕緊去寫作業(yè)，我就準(zhǔn)備進屋寫作業(yè)，然后，看到我的鞋又穿壞了，媽媽可能生氣了，所以才打我的！”
　　
　　徐鳳蘭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又指著小兒子罵道，“你這個死孩子，從小就是個討人嫌的愛哭鬼，長大了也不聽話，我是不是告訴過你，讓你別去踢球，你瞧瞧春天才買的鞋，現(xiàn)在都穿壞了，不知道買鞋需要錢?。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