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南在民把船開到了距離成運港略有段距離的一個水域。
他打發(fā)瘦子和大臉上岸去買酒和小菜,說下班后幾個人要在船上喝一杯。
等那兩人走后,南在民對毛泰久說:“你跑吧。”
毛泰久悚然一驚,抬起眼睛看著南在民。
“碼頭的黑幫在找你,傳話到我們清潔大隊了,他們不知道你還活著,只說如果發(fā)現(xiàn)了尸體,不要報警,交給他們。”
毛泰久喉頭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又說不出。
他應(yīng)該想到的,逃出來已經(jīng)一天一夜,陸地上找不到,那些人自然會把目光放到海面上。
“路上買點吃的?!蹦显诿駨腻X包里抽出幾張鈔票,塞到毛泰久手里,微一猶豫又說:“你別嫌我話多,混黑道是沒有好結(jié)果的,你還年輕,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跑得遠一點,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好好過日子?!?br/> 毛泰久的臉頰微微抖動,臉上的表情復(fù)雜難言,因為這個老人可笑的誤會,也因為這個老人對他的一片好心。
他彎下腰,真心誠意地向南在民鞠了一躬,緊緊攥著手里的幾張紙鈔,轉(zhuǎn)身離船上岸。
天黑了,暮色籠罩住成運市的大街小巷。
城市里的燈光開始閃爍,機動車道上車輛川流不息,人行道上人們往來匆匆,各有各的軌跡,各有各的目的地。
毛泰久裹緊了身上肥大的淺灰色的棉服,把扣在腦袋上的兜帽拉得更低,慢慢地走著。
不是怕人認出來,根本沒人在意他。
而是,冷啊。
毛泰久不知道晚上會這么冷,也不知道步行走路會這么累。
他曾無數(shù)次開著豪華轎車從這些街道上駛過,但是卻從來不曾用自己的腳丈量過這片土地。
原本對成運市再熟悉不過,多少次他看著沙盤決定把哪里拆掉,又把哪里建起來,多少條道路因為他在沙盤上劃了一道線而變?yōu)楝F(xiàn)實。
現(xiàn)在毛泰久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成運市很陌生,有三百萬人口的成運市,原來是這樣的一個龐然大物。
這和他在高樓頂上俯瞰城市燈火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口袋里有南在民給他的錢,雖然不多,坐公交車夠用了。
但現(xiàn)在是下班時段,公交車上人擠人,人群讓毛泰久望而生畏,也擔心被公交車上的攝像頭拍下清晰的影像。
南在民說過他最好多多活動,那么走路正好。
應(yīng)該去買些食物吃,因為喉嚨痛,中午在船上他也沒吃下多少東西,可毛泰久看到食品店外層層的人,又猶豫了,風(fēng)險太大,晚一點吧。
走著走著,毛泰久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終于在經(jīng)過一個地下通道時停了下來。
地下通道要比外面暖和,至少沒有風(fēng)。
他看到通道對面有人坐在那里休息,遠遠瞟了一眼,沒感覺那些人有什么特別的,也都干干凈凈,看上去很正常。
毛泰久貼著墻壁慢慢坐到地上,他非常虛弱無力,身上很疼,腦袋也有些暈,似乎又發(fā)燒了。
他沒打算在這里久留,只準備暫時歇歇腳,但卻在坐下的那一刻,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不見。
從出逃以來一直奔波勞累,時時刻刻懸著心,滿身傷病,能量見底的毛泰久此時極為疲憊。
只打算坐一坐,他卻不小心睡著了。
有人推醒了蜷成一團,睡在地上全身發(fā)抖的毛泰久。
是一個穿著黑色大衣,單薄清秀的長發(fā)女孩子。
“別在這里睡,會生病的。從這個通道b2口出去,向右轉(zhuǎn)直行200米,有一家露宿者收容中心,去那里休息吧?!?br/> 毛泰久慢慢坐起身來,露宿者收容中心?
女孩子把手里拿著的熱咖啡放到他面前的空地上,還放了兩張鈔票壓在咖啡杯底下,這才離開。
毛泰久先是有點懵,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憤怒得頭發(fā)絲都要著火。
居然把他當成流浪漢,要不是身上沒力氣,他一定追上去擰斷那個女人的脖子。
這是在羞辱他。
流浪漢只不過是一塊會喘氣的肉,他們沒有羞恥心,是被社會和家人拋棄掉的無用的廢物。
把我這樣的人當成流浪漢,你的眼睛是有多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使被當成流浪漢,毛泰久也是流浪漢之中最帥的一個。
繼女孩子之后,又有人來到他的面前。
一個胖胖的小男孩,把一盒三明治放到毛泰久面前,很大聲地說:“叔叔,給你吃!”
然后小胖子嘣嘣跳跳跑了回去,跑到一個邊上等候他的年輕女人身邊。
那年輕女人牽著小胖子的手,輕聲細語地夸獎著:“我們賢秀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第三個過來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女人,放了個紙袋在毛泰久面前。
“里面是一套帽子圍巾,買衣服人家給的贈品。天氣多冷啊,我也用不著,給你吧孩子?!?br/> 老女人慢吞吞地轉(zhuǎn)身走了。
毛泰久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一堆東西,連發(fā)火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就那么像流浪漢嗎?毛泰久回想著白天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的尊容,不得不承認,是很像。
而且也確實無家可歸。
毛泰久笑了起來,一切真的太荒誕。毛基范在泉下有知,會不會也覺得很好笑?
他伸手拆開紙袋,拿出放在里面的一套深灰色的毛線帽還有毛線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