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吶喊
一輛驢車在山野中飛馳,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wǎng)之魚。
過了好一會兒,驢都受不了,停下喘氣,車上兩人才跟著透出氣來。
夜色中,只聽見粗重的喘氣聲,沒有人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發(fā)問。
“剛剛怎么回事?”
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
一陣沉默,湯昭道:“風哥久走江湖,見多識廣,可知剛剛那群烏鴉是怎么回事?”
隋風道:“我正想問你,你讀書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嗎?人怎么能憑空變出烏鴉來呢?”
湯昭道:“我讀的書多,倒是有變?yōu)貘f的,可那都是瞎編的呀!”
老實說,就他從小聽的那些故事,里面多離奇的都有,別說變?yōu)貘f,就是變鳳凰、變怪獸、變形金剛……反正什么都不出奇。但就算他只有十二歲,也知道故事里的事是信不得的。
在現(xiàn)實世界,在他生活的世界,超脫常人的人只有武者。小孩兒都知道,只有武林高手才能飛檐走壁、開山裂石,觸摸非凡之境,所以他真正憧憬的只有武功。
至于普遍存在的什么仙術、魔法、超能力之類,他在外面別說見過,連聽也沒聽過,就市井傳言都從沒編出來過,簡直跟世界格格不入。
這個世界,頂多有鬼罷了。
……
難道真的是傳說中的陰鬼嗎?
可是……
他拿起長命鎖,那是他這一次得救的護身符。
“啊……”
隋風聽到驚呼,驚弓之鳥般回頭,急促道:“怎么了?”
湯昭攤開手,玉石在月色下瑩潤非常,平滑如鏡。
“它居然又完整了!”
玉石上那道觸目驚心的裂痕竟然消失了。
隋風皺眉道:“什么完整了?之前摔壞過嗎?”
湯昭道:“之前壞了,裂了一道口子,你可能沒注意到……”
隋風不解道:“什么時候的事兒?之前你在馬車上昏迷還抓著長命鎖,我想給你拿下來,可惜你抓得太緊了。那時候還好好的,和現(xiàn)在一樣?!?br/>
……
湯昭良久沒有說話。
隋風突然反應過來,和湯昭對視。
一股寒意在默然中恣意彌漫。
湯昭將身上的棉衣拉扯得更緊,也擋不住從脊髓里冒出來的森冷。
隋風緩緩坐在車轅上,輕聲道:“爹爹說,小孩兒的眼睛最真,能看到許多大人看不到的東西?!?br/>
湯昭道:“是不是和陰鬼有關……”
話沒說完,隋風已經(jīng)按住了他的嘴,喝道:“胡說!不知道忌諱!大晚上……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你說這個干什么?”
這個世界除了武功之外,陰鬼也是市井閑談、話本評書中少不了的話題。只是武林高手多伴隨著強大、威風、富貴名利或者江湖傳奇,而陰鬼則代表著詭異、災難、蒼生浩劫。
雖然陰鬼也詭異莫測,但它也是真實存在的。
應該是……
一場陰禍席卷,一座魔窟降世,無數(shù)人家破人亡難道是假的嗎?
只是陰鬼離著湯昭并不近。他從小到大從沒有聽過親戚朋友誰真被陰鬼所害,就是同街、同坊乃至同城也沒有。雖然街坊、小伙伴們偶然談起,無不一臉神秘莫測、驚懼交加的表情,但湯昭看來,他們也沒真正感覺到頭頂懸劍一般的恐懼。
真正的恐懼,可不是茶余飯后的信口胡扯,而且聞之色變,談之喪膽,避之唯恐不及。
就像隋風一樣。
難道他真遇上過陰鬼嗎?
有些東西,沒見過說的再兇惡也總是不放在心上,湯昭之前便是。他一直暗暗懷疑陰鬼的存在。
因為從小學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他是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yōu)越感的。
直到今晚見到了這一幕。
夜晚,深山,荒村,惡人,烏鴉……
這若不是鬼,還有什么是鬼?
那陰影烏鴉會是陰鬼的力量嗎?
人也可以驅使鬼魅?
這在故事里不出奇,他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湯昭又覺得不是。
自己長命鎖上放出也放出了那道無形的墻,雖然和烏鴉完全不像,但都是從開裂的玉石上綻放,怎么看也是同出一源。
自己這邊的一點兒也不陰森詭異,而是正統(tǒng)的守護力量——至少看起來像。
而贈予自己寶物的那個人,從身份、從氣質也不似魑魅魍魎之輩。
這個世界到底還有什么秘密?
隋風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隨便說出來。其實……有可能。”他輕聲道,“剛剛那幾個人,多半就是從那種地方來的?!彼隽藗€手勢。
“那種地方……哦?”湯昭吃驚道,“魔……”
后面那個窟字咽了下去。
陰鬼、魔窟、兇獸,還有禍月,這都是一系列的詞語,相互連帶,相互糾纏,是天下百姓的心頭噩夢。
禍月下,魔窟憑空降臨,陰鬼四出,攝人魂魄,兇煞橫行,率獸食人。百里之內,生民涂炭,化為鬼蜮。
是為陰禍。
剛剛隋風提醒過他,不要輕易口出忌諱之言,他沒叫全名字,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怎么看出來的?”
隋風道:“那里……肯定不是最里面,就是被禍害的周邊地方,大家叫‘陰禍鄉(xiāng)’,造禍之后都有大批難民逃出來。他們是很可憐,可是大伙都不敢沾染他們。因為他們身上有陰氣,可能帶來災禍?!?br/>
湯昭欲言又止,隋風接著道:“而且他們也好認,身上多少有點痕跡。之前我在路上見到一人,穿的嚴嚴實實,倒也沒什么奇怪。偏走路給刮了一下,露出半只胳膊,上面全是黑色燒焦痕跡。一下子街上都炸了,大伙兒都四散逃走。爹爹也趕緊叫我離遠點兒,別過了禍氣?!?br/>
湯昭問道:“后來那人怎樣了?”
“怎樣?給官府的人抓走了。他不該到處亂跑的,官府在城外給這些難民劃了一塊地方,叫他們住著,也不少吃少穿,但不許出來。所以爹也說,在路上看見穿的特別嚴實的,一定要小心。再者,禿頭也要小心?!?br/>
雖然夜色森森,寒風侵體,湯昭也忍不住笑道:“禿頭怎么了?還不許人禿頭了?”
隋風道:“不是瞧不起禿頭,從禍鄉(xiāng)出來的人染了禍氣,最容易表現(xiàn)在頭發(fā)上,頭發(fā)枯萎掉下是一回事,還可能變得很奇怪。為了不遭人白眼,那些人多半都剃了頭發(fā),或者戴很大的帽子?!?br/>
湯昭猛然想起剛剛那些小孩個個頭發(fā)稀少,那女孩兒也戴了一頂帽子遮頭,心中恍然,倘若一個兩個沒有頭發(fā)還可能是巧合,這么年輕的孩子大多禿頂,自然是有古怪了。
他又疑惑道:“既然人人都避之不及,怎么人販子還要抓禍鄉(xiāng)的孩子呢?縱然是他們肆無忌憚,難道買家也不避諱嗎?”
隋風略一遲疑,道:“其實一直有傳言,禍鄉(xiāng)里的一些小孩子會給人盯上,他們的去處跟尋常孩子不一樣。有些勢力專收他們?!?br/>
湯昭悚然道:“是……什么勢力?”
隋風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只是聽說罷了。但若那老爺真是官牙,那些勢力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歪門邪道吧?可能正經(jīng)勢力也要吧?!?br/>
湯昭腦海中閃過細長的鐵鏈和被磋磨的小女孩,道:“這能是什么狗屁正經(jīng)勢力?”
隋風嘆了口氣,道:“反正都是咱們想不到的大勢力。你少提是非。不提禍事是天忌諱,不提貴人是人忌諱。禍從口出。你是個聰明人,又讀過書,走江湖原是足夠足夠用的。只是不要太沖動,今天你就沖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