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這一趟在烏象院耽擱甚久,回到神珠樓,張玥早已用了晚飯。
她見素心領著個粗使丫鬟提了大食盒過來,打趣道:“磊兄弟才到家,居然就能有來有往了?”
素心讓粗使丫頭放下食盒,就將人打發(fā)了,這才將烏象院的見聞一一說了,又將那張單子拿了給自家大小姐看。
張玥一邊聽著,一邊喝著消食清茶,瞥了單子一眼,放下茶盞,走到食盒邊掀蓋一瞧,冷冷一笑:“挖的倒是一手好坑,可惜都是上不了臺面的伎倆?!?br/> 素心一聽,不由得點頭,這些年張宅里明爭暗斗此起彼伏,但全無根基的張玥卻屹立不倒,個中緣由不僅在于她能夠?qū)⒏鞣N陰謀詭計識破頂回,更因為這位螟蛉大小姐是有真本事的,好幾次張家的生意遇到了大難題,都是張玥設法解決的。大小姐不是靠溫順美麗換來老爺?shù)亩鲗?,而是靠實打?qū)嵉哪苣妥尲抑鞑坏貌蛔鹬厮囊庖姟?br/> 素心指著兩大食盒問:“小姐,這些東西怎么處置?”
“晾外面去。”張玥道:“明天把廚房的人叫來,問清楚是誰給的指示后,再讓他們當面認領回去?!?br/> 素心點了點頭,便讓廚娘王媽將東西丟外頭,接下來的事情便是要自己代小姐處理了——這等小事,不能從頭到尾都讓張玥操心。
王媽一走,素心又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個身影,上前跟張玥低聲回稟道:“姑娘,我剛剛在烏象院的浴房外,看到倚翠。”
小福桔剛剛又給新泡了一盞茶,張玥才端起茶盞,撥茶沫的動作一頓,疑惑道:“倚翠?”
素心道:“就是三姨太房里,傳言說伺候過老爺?shù)摹!?br/> 張玥眉頭怔了怔,隨即明白里這里頭是什么樣的骯臟伎倆,眉頭皺了一皺,茶都喝不下去了,茶盞在幾上有些重地一頓:“萱怡堂那邊,手段是越來越下作了。”
小福桔扁了扁嘴:“原本就是小吏家出來的,能大氣到哪去?”
張玥掐了小丫頭嬰兒肥的臉頰一把,失笑道:“你家小姐還是商賈出身呢。”
“那怎么一樣?!毙「=壅f:“大小姐是老天爺給的貴氣,生在帝王家是個公主,就是生在乞丐家,那遲早也會做回公主去。”
張玥噗嗤一下又笑了,原本因聽了那些下作手段引起的心情不適,一下子煙消云散,笑著說:“看不出啊,咱家小福桔拍馬的功夫這么爐火純青,拍得我又想笑又想罵,又罵不出口。”
小福桔說:“我可不是拍馬,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呀?!?br/> 這下子不但張玥,連素心都沒忍住笑了起來。
神珠樓的這些大小丫頭里,素心是跟張玥熬過一段艱險日子的,所以氣度沉穩(wěn)心思細密,小福桔到張玥身邊的時候形勢已穩(wěn),所以被寵出幾分嬌慣來。
等笑過了,素心才問:“姑娘,這事該怎么處理才好?”
張玥喝了一口清茶,悠悠道:“先不管,且看著吧。美人計雖然難當,可他要是過不了這一關,那格局終究還是有限?!?br/> ——————
張磊不知道水中纏繞過來的少女叫做倚翠,更不可能曉得她背后有過什么故事,只是少女溫香襲體的時候,獸欲幾乎就要主宰身體的行動了。
然而在那間不容發(fā)的瞬間,他腦子里電光一閃,進入烏象院以后接踵而來的幾個暗坑在腦海里一晃而過,他不知道這背后是不是有陰謀,然而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敢用手觸碰對方,一個手肘就將少女給撞開了,喝道:“滾!”
這一肘將倚翠撞得呆了,碰撞到的地方好生疼痛,腦中更是羞恥,明明剛才發(fā)現(xiàn)少爺都有反應了,怎么還……
就聽張磊冷冷道:“要我把你扔出去嗎?”
倚翠又是羞惱,又是愧澀,逃出浴桶去了。
看見人出去了,張磊才暗中松了一口氣,跳出浴桶,在旁邊冷水池里舀了一瓢冷水,不顧春寒當頭澆下,渾身一個激靈,這才沖淡了那股內(nèi)火。
他草草洗漱了一下,然后就抹了身子出來。
出了浴房,外頭候著的兩人,小福庭一臉驚疑,繁霜則帶著尷尬,卻還是說:“少爺,臥房已經(jīng)收拾好了,且去歇息吧?!?br/> 張磊怕那里面又有什么坑在等著自己,他雖然不怕卻也厭煩了,就說:“福庭,去把鋪蓋拿了,我今晚到書房睡?!彼麃頌跸笤汉螅鲇谧x書人的習慣,第一眼先去看了書房,知道那里有一張羅漢床——古時候也叫彌勒榻——把茶幾撤了勉強可以睡覺。
繁霜急道:“書房到處都漏風,那彌勒榻又冷又硬,哪里睡得了人?”
張磊道:“風寒可以苦我心志,冷榻可以鍛我筋骨,所謂動心忍性,方能增益不能?!?br/> 在張四時發(fā)家之后,張宅的一等二等丫鬟都有請人來教導過的,所以日常言語、行走規(guī)矩能向一些仕宦之家看齊,但底蘊的淺薄終究改變不了,繁霜又沒正經(jīng)讀過書,哪里懂張磊在說什么?還想要勸,張磊已經(jīng)徑朝書房走去了。
這烏象院因原本是待客、度假的地方,所以連這書房也是華而不實,書架上的書徒有鎏金鑲銀的奢華,選本卻都是大路貨,且窗開朝花園,墻作百頁木,果然四處都漏風,在這春寒料峭的晚上,站久了都難當。
張磊盤膝坐在彌勒榻上,身子越來越冷,心卻因此越來越靜,慢慢地酒肉美色的影響都被這股寒意凍光了,將今晚發(fā)生的事過了一遍,心想:“不能這樣下去,否則我就算不掉坑里頭,每天都來應付這些算計,哪里還有時間讀書?”
小福庭已經(jīng)小跑著將鋪蓋抱了來,還點了一個小廝抱著另一床棉被——如今他已經(jīng)能叫得動人了——到了書房就開始搬茶幾、鋪床榻,一邊說道:“少爺,我怕書房太冷,讓多拿了一床被子過來。我還叫人拿了炭盆來?!?br/> 他手腳伶俐,很快就將彌勒榻布置整齊,張磊摸摸鋪蓋很是厚實,心想今晚就算漏風應該也擋得住。
這時繁霜親自帶個粗使丫頭拿了炭盆來,一邊置放一邊說在這個書房睡覺的各種不好,想勸張磊回臥房睡。
張磊等她們把東西都弄好了,才指著她跟小福庭道:“你們兩個去神珠樓走一趟,替我跟玥姐姐回句話。”
小福庭便應道:“少爺要跟大小姐傳什么話?小的聽著呢?!?br/> 張磊道:“你替我跟大小姐說,我是清貧之家養(yǎng)大的,這些富貴排場雖然很好,可惜我卻一時不能習慣,請長姊明天另選幾個粗笨的人來,如果一時不得人,那就不用麻煩了。這個院落我自己打掃歸置,只要每天給我送點吃食就好?!?br/> 繁霜臉色就變得很難看,忙道:“少爺,您是少爺啊,怎么能做這些下人做的功夫?!?br/> 張磊道:“古人說的好,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晨起讀書、灑掃門庭,那本來就是我們讀書人該做的事情。”
繁霜還要再勸,張磊指著外頭道:“出去。我要睡覺了。”
他說完就躺下轉(zhuǎn)向里側(cè),不讓繁霜有再開口的機會。
小福庭已經(jīng)微笑著退了出去,繁霜也不好再待著,退到書房外頭,小福庭道:“我這就去辦少爺交代的事情,繁霜姐姐跟我一起去么?”
繁霜不太敢去見張玥,就說:“這么晚了,怕是大小姐已經(jīng)歇息了,不如明天再說。”
有個一晚上的時間,或許自己的后援就能設法轉(zhuǎn)圜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