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大理寺派人來通傳,沈家人可以前去看望沈作明。
喜得沈殊音恨不得連夜準(zhǔn)備，就這樣她還是熬了沈作明最愛喝的野菌湯，菌菇這樣的東西,多長在西南，漠北少見。
沈作明每次回京城，才能痛快喝上一碗。
他還曾經(jīng)笑言,就是為了這一口野菌湯,也該求著皇上讓他去駐守西南。
只可惜，他一生鎮(zhèn)守漠北，不曾離開半步，直到此次戰(zhàn)敗被奪爵下獄。
沈殊音忙著探監(jiān)的東西，沈作明被關(guān)了大半年,不知身體怎么樣了,還得帶點藥。還有衣裳,之前她就想托人送件干凈舒服的衣裳,結(jié)果天牢的人,都不敢收。
沈作明是皇上親自下令關(guān)押的要犯,誰都不知道他未來命運如何。
在對待他的問題上，天牢是不敢過分為難，但也不敢特別照顧。
好在這次是皇上親開圣口,允許沈家人入天牢探監(jiān)。
沈殊音這邊忙的熱火朝天,沈絳卻什么都沒做，好像她對這次探監(jiān)，并不太在意。
以至于連沈殊音忙碌完,都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
“怎么了,灼灼,要見到爹爹了,”沈殊音望著她的臉色，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低聲問：“這么無精打采的。”
沈殊音確實有些奇怪，按理說，最該激動的便是沈絳吧。
這么久以來，一直是她不放棄，拼勁一切去為爹爹找到真相。
沈絳坐在石凳上，她沒事就喜歡坐在這里，看頭頂星光。只是在京城這個四方小院里，連天空都被分割的有棱有角。
她低頭笑了下，輕聲說：“只是不知道見到爹爹，該說些什么?！?br/>
大姐姐大概有很多話，可以與爹爹說吧。
雖然沈作明長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可是每年他都會回京述職，總會在京里住上一段時間。
不像是她，長這么大，見過沈作明的次數(shù)。
明日見面該說些什么，竟有些惶然。
沈殊音低聲問：“你是不是還在怨爹娘，將你養(yǎng)在衢州？”
不止是沈絳，就連沈殊音都對爹娘的這個決定，都無法理解。
當(dāng)年阿娘生病后，帶著她回去衢州休養(yǎng)，沈殊音還記得她在老宅中，第一次看見沈絳，那么白白嫩嫩的小女娃，望向她們，充滿了好奇。
她甚至還客氣問道，她們來找誰。
哪怕后來沈絳知道她們是娘親和姐姐，待她們也不如她的先生親近。
或許對于她來說，五歲就陪伴在身邊的先生，才是她真正的親人。
沈絳聽著姐姐的話，卻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爹娘因一個所謂大師的批語，便將她養(yǎng)在鄉(xiāng)野間，哪怕是為了她好，這也是她曾經(jīng)無法接受的事情。
越是長大之后，才會越發(fā)覺得這個決定的荒謬。
這樣的決定，讓她與父母親人隔絕，身邊最親近的人，是一直教導(dǎo)她的先生。
在她心中，沈作明是眾人敬仰的英雄，是一個遙遠的不可及的人。
反而先生對她來說，更像是父親般。
沈絳不想讓沈殊音為難，寬慰道：“大姐姐快些進去歇息吧，天氣日漸寒涼，這么晚了，還是不要在此受涼。”
“你才是呢，沒事就愛坐在此處?！鄙蚴庖羿枪值馈?br/>
沈絳抿嘴一笑，挽著她的手臂：“我只是在想，天空這么大，這世間到底該有多大?！?br/>
沈殊音一怔。
許久，她低聲說：“你想要做什么？”
沈殊音立即想到一件事，她抓住沈絳的手臂，低聲說：“我知你心中素來有大義，又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墒悄侨漳阋睬埔娏耍莻€書生被那么多人追殺，你若是牽扯其中，下一個被追殺的人，只怕就是你?！?br/>
“如今三公子將此事，上報給朝廷，朝堂之上那么多官員，皇上自然也會派人查清楚?！?br/>
“你答應(yīng)我，不要再輕易涉險?！?br/>
沈殊音一想到沈絳不顧一切，去敲登聞鼓，至今想起，仍然后怕不已。
她不求沈絳如何富貴尊榮，唯盼著她能一生平安。
方才能不辜負(fù)阿娘臨終前的托付。
一向聽她的話沈絳，這次卻沒一口答應(yīng)。
這兩日書生陳平臨終前的模樣，時常浮現(xiàn)在她眼前，以至深夜輾轉(zhuǎn)，無法入睡。
陳平一心想要為那些無辜的流民，求一個正道、公允，可這世間，真的有天理正義嗎？即便在朝堂之上，最多的也都是相互制衡。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短短八個字，卻是何等之難，帝王尚且做不到，她一個連朝堂都不能登的女子，便能嗎？
沈絳并非看低自己。
而是朝堂紛爭，她在仰天關(guān)一案中，僥幸活下性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
如今她真要再入那泥潭之中，將自己越陷越深嗎？
江南流民案的背后，她光是聽了個大概，便已覺得后面，只怕有滔天陰謀。
三公子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把證據(jù)從她手中要走，由他上稟朝廷，讓皇上派人去徹查此案。他也不想讓她，牽扯到其中吧。
光是想想，沈絳便覺得一股惆悵，自心頭升起。
她突然覺得，大概是爹爹給她請錯了先生。
若她并非寒山先生教養(yǎng)長大的女子，只怕也不會生得這般憂國憂民吧。
這么一想，她又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了。
沈絳望著再次被烏云遮蔽的明月，這京城的天，真是一日比一日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