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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劍心 第41章 第 41 章

白茸見沈嶠不出聲,不由歪過頭去看他:“沈郎你也看不出來嗎?”
  
  沈嶠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片刻,汝鄢克惠的聲音遙遙傳過來,聲徹十里,震得整個山谷連同所有人的耳膜都微微一震。
  
  “某許久不曾這么與人酣暢淋漓地交過手了,今日與晏宗主一會,甚是盡興圓滿,多謝晏宗主賜教!”
  
  “長久偏居一隅,只能看見自己頭頂上的東西,正如井底之蛙,管中窺豹,汝鄢宮主在南朝稱王稱霸慣了,驟然遇上旗鼓相當?shù)膶κ郑匀挥X得驚訝,本座也是可以理解的,往后多討教幾回,也就習慣了?!?br/>  
  晏無師一開口,那種自帶嘲諷的語調(diào)就又出來了,聽得人牙癢癢,然而他站在削壁之上,負手而立,袍袖飛舞,又令人不禁仰望,這樣的成就武功,這樣的強橫實力,許多人明白,他們終其一生都不可能達到,人性慕強,對這位狂妄且有足夠?qū)嵙裢匿皆伦谧谥?,若說這些人內(nèi)心沒有一絲仰慕,那必然是假的。
  
  不過汝鄢克惠倒還是好氣度,只哈哈一笑:“好的,那等改日有機會,某一定親自去討教!”
  
  汝鄢克惠的聲音并無異常,晏無師也與先前一般,旁觀者從聲音里聽不出兩人受傷的跡象,忍不住暗叫古怪,心說難道兩人浪費大半天的經(jīng)歷,竟都沒有人受傷,也沒有勝負之分么?
  
  這一場千載難逢的高手交鋒,難道竟要以平局結束?
  
  在場也有人曾至半步峰觀戰(zhàn),親眼目睹沈嶠被昆邪打落山崖,雖說匈奴人獲勝,讓在場許多人心生兔死狐悲之感,難免有些不愉快,但那樣激烈的約戰(zhàn),也該有激烈的結果才是,如今汝鄢克惠與晏無師的武功境界似乎更勝一籌,然而以這樣的形式告終,難免令人意猶未盡。
  
  但晏無師也好,汝鄢克惠也罷,他們做事從來無須向任何人交代,寥寥幾句對話結束,二人便從崖上飄然下來,一人落在溪邊,一人落在距離沈嶠他們不遠的石灘上。
  
  汝鄢克惠朝晏無師拱了拱手:“晏宗主遠道而來,某本該盡地主之誼,不知晏宗主打算在建康城逗留幾日,我也好讓臨川學宮下帖子,請晏宗主前往作客?!?br/>  
  晏無師淡淡道:“不必了,你臨川學宮的水我喝不慣,只怕到時候又要帶著一肚子的仁義道德回來,那些東西你還是留著去騙騙愚夫愚婦罷!”
  
  汝鄢克惠笑了一笑,也沒有勉強:“那克惠就先告辭了!”
  
  他袍袖一甩,轉身離去,舉步之間看似尋常,卻轉眼就出了七八丈遠,單是這神鬼莫測的身法,就足以令人瞠目結舌,望塵莫及。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遠遠地傳來歌聲,那是汝鄢克惠在吟誦離騷,他以南地的調(diào)子唱詠出來,響徹山谷,原本的悲涼變成了豪邁,聞者無不為之精神一振。
  
  看來與晏無師一戰(zhàn),并未讓汝鄢克惠的實力有所減損,許多人想道。
  
  竇燕山先前還在城中當眾發(fā)話,主動提出要與晏無師一戰(zhàn),但此時見過二人交手之后,卻一言不發(fā)轉身離開。
  
  有些看不慣幫一幫獨大的好事之徒,忍不住就道:“竇幫主不是要約戰(zhàn)晏宗主么,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竇燕山停步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后者被他看得心頭一顫。
  
  “過江龍李越,我也許不敵晏宗主,但對付你還是綽綽有余的,你信不信?”竇燕山似笑非笑。
  
  李越?jīng)]想到他還能叫出自己的名號,那里還敢多說一句,趕緊灰溜溜地走了。
  
  晏無師注目汝鄢克惠飄然遠去的背影片刻,直接飛掠到竹林樹梢,又借著細長樹枝落腳之勢,落在方才削壁立足之處,一直往上攀登,身姿飄逸,形如鷹隼,不過幾個呼吸來回,就不見了蹤影。
  
  正主既然都走了,再留下來也沒什么意思,圍觀者陸續(xù)離去,心中猶有些可惜,也不知可惜的是今日平局,還是可惜往后不知何時再能看見這樣層次的交鋒。
  
  此戰(zhàn)之前,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晏無師再厲害,汝鄢克惠應該也是更勝一籌的,畢竟一個是天下十大,另一個卻是天下排名前三的高手,但今日之后,他們卻不敢再這么說了,晏無師的聲望必然更上一層,而這一戰(zhàn)也將為人津津樂道,若無意外,應該是近幾年來江湖上最精彩的一戰(zhàn)了。
  
  原本站在沈嶠身旁的白茸,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沒了人影。
  
  她來去無蹤,走了也不告別。
  
  沈嶠沒有去追人,也沒有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他瞇著眼端詳半天,卻是沿著另外一條小道離開。
  
  此時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之后山風更冷,雖是四月天,卻還不算正式入夏,山壁之間的罅隙受風力激蕩,呼嘯號叫,宛如鬼哭。
  
  這座山峰有點像當日沈嶠和昆邪約戰(zhàn)的半步峰,不過沒有那么高,山上立足之地狹窄,只有寥寥幾顆樹木,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別說遮蔽夜風取暖,怕是連倚靠的地方都沒有。
  
  但在山崖稍稍往下的另一面,卻有一個凹進去的洞穴,足夠容納三四人在里面,背靠石壁,頭頂也有石崖遮擋,是一處天然的避風之所。
  
  而在這個洞穴里,正有一道人影盤膝而坐。
  
  李越走進去的時候,對方一動不動,猶如死人一般。
  
  “晏宗主?”他開口試探。
  
  若有旁人在此,聽見他的稱呼,只怕要嚇一大跳。
  
  晏無師明明與汝鄢克惠一樣早就離去,緣何又會出現(xiàn)在這個山洞里?
  
  李越連續(xù)叫了數(shù)聲,對方都沒有動靜。
  
  他的膽子大了起來,一步一步悄聲接近,又從懷里摸出火折子點亮,就著火光朝晏無師那里端詳,后者猶如高僧坐化一般,穩(wěn)如磐石,雙目緊閉,連火光的動靜也沒能令他睜開眼。
  
  李越心頭竊喜,雙手甚至忍不住激動得微微顫抖起來。
  
  他武功只能稱得上二流,眼力卻很是不錯,因祖上是捕役世家,他從小在父祖的熏陶下,也養(yǎng)成觀察入微的習慣。
  
  大家都覺得汝鄢克惠與晏無師二人實力相當,對平局的結果有些可惜,他卻不這么看。
  
  一場從白天打到晚上的戰(zhàn),雙方不說拼盡全力,起碼也出了分的力,這都是騙不了人的,兩人交手最激烈的那個地方,山石全部化為齏粉,半人高的石頭瞬間被真氣蕩為石礫,河水一時逆流,四周樹木俱被摧折,在這樣的龐大氣勢下,觀戰(zhàn)者尚且不敢運起內(nèi)力抵抗,可見當時威力之大,難道交手的二人,反倒半點損傷都沒有?
  
  即便是絕世高手,到了祁鳳閣那種境界,依舊會有死期,只要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就不可能不會受傷。
  
  雖然汝鄢克惠與晏無師都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但李越直覺事情并沒有這樣簡單結束。
  
  他的武功必然追不上兩人,但別人走了,他卻還沒走,留在周圍打轉,甚至還攀上峭壁想去上頭看看,因為那會兒兩人交手時,曾有片刻時間停留在山峰上,誰也不知道那片刻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李越百無聊賴,尋了半天,都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意義的東西,心里也覺得自己委實想太多了,誰知正待要走,卻在此處發(fā)現(xiàn)洞穴。
  
  以及里面的晏無師。
  
  這真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大驚喜,李越一直讓自己冷靜下來,卻總按捺不住微微顫抖的手,連帶火折子也跟著顫動起來,火光在洞中搖曳不定,多了一絲莫名詭譎的氣息。
  
  他心中認定晏無師必然是受了傷在此療傷,而且傷勢還不輕,否則不至于自己來到跟前,對方還無所察覺。
  
  若是……若是自己能殺了晏無師,將他的尸首公諸于眾,那自己無疑將一夜成名天下知。
  
  到時候天下人都會知道,殺了魔君的人,不是臨川學宮宮主汝鄢克惠,而是自己,過江龍李越!
  
  心情激蕩之下,他甚至沒有去考慮后續(xù)那些接踵而來的麻煩。比如說他萬一真把晏無師殺了,要如何應付浣月宗門人的追殺,又如何讓世人相信,他一個二流人物,能殺得了連汝鄢克惠都殺不了的晏無師?
  
  但李越?jīng)]有想到更多,功成名就的誘惑在剎那間淹沒了他的腦海,讓他忍不住抽出腰間的劍……
  
  劍尖一寸寸遞進,白天還意氣風發(fā)的魔君,此時就在自己眼前,無知無覺,任由擺布。
  
  因為激動,李越的神色甚至有些扭曲。
  
  突然間,他的表情凝固了。
  
  李越睜大眼睛瞪著驟然出現(xiàn),擋在劍尖處的竹杖,脖子僵硬而緩慢地抬起,望向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竹杖主人。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你這樣,武功一輩子都不會有寸進?!鄙驆届o道,“走罷?!?br/>  
  李越忿忿:“你懂什么!我自十五歲入江湖,少年時也曾被認為天生好資質(zhì),誰知二十五歲之后,武功就一直止步不前,若能取下晏無師的首級,我定然能名動江湖!”
  
  沈嶠搖搖頭:“殺了他,你武功就能有所長進?這不過是弱者對強者的嫉妒,忽然有了左右強者性命的機會,所以覺得激動難忍,不要被你的心魔左右了,否則終其一生你也難在武道上再有提升。”
  
  李越被他徹底激怒:“你一個瞎子,過來摻和什么!沈嶠,別以為沒人認識你,江湖上誰人不知,你跟晏無師勾結在一起,連玄都山都將你逐出門墻,祁鳳閣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什么天下第一人的弟子,我呸,不過是個出賣色相博取魔君歡心的佞幸之徒!你是當奴子都當出樂趣來了是嗎,你怕我殺了晏無師,以后就沒人庇護了?是男人就挺起腰桿來,別成天總想著依附別人!”
  
  沈嶠沒有因為這些話動怒,自從他的身份在蘇家被段文鴦道破以來,許多人看著他的目光都帶上了異樣,他們嘴上沒說,心里未必不是跟李越一樣想法,更難聽的話,沈嶠也聽過。
  
  但實際上,這些話不過都是嘴上的刀劍,只要自己不當回事,別人就不能傷害你分毫。
  
  李越見他沒說話,只當自己的喝罵奏效了,當下冷笑一聲:“沈道長,你若不擋路,殺了晏無師,他身上有什么好處,我們還能分一分……”
  
  一邊說著,劍也遞了出去。
  
  劍光一閃,去勢極快,這是李越頗為得意的一招,入木三分,直取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