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漫長,人凄涼。
萬家燈火下,周小小守著李汝魚,尚無醒轉(zhuǎn)的跡象。
隔不得片刻,小小便要去摸一下額頭,深恐發(fā)熱……若是出現(xiàn)發(fā)熱,傷勢就會變得很棘手,好在靠山吃山,小村從來不缺珍貴藥材。
早些年,小小他爹還沒死的時候,要為房間地面鋪青石板,上山尋找石材,發(fā)現(xiàn)有只野豬和蟒蛇對峙,爭奪的便是一塊大石下的植物。
山里的野豬,尤其是有松樹林的地方,野豬身癢時候便要去樹上蹭,久而久之,皮上便裹上了一層松油脂,干硬之后如盔甲,刀劍難破良弓難穿。
有經(jīng)驗的獵人,見到這種野豬直接選擇放棄。
所以山里有一豬二虎三熊的說法。
然而那條大蟒也不差,體長近兩丈,確實有資格和野豬掰手腕。
最后也沒有什么豬蛇同歸于盡,讓小小爹撿大便宜的狗血劇情,蟒蛇被野豬拱破了肚皮,落荒而逃,那株長得有點像人的植物進(jìn)了豬嘴。
等野豬走后,小小他爹去找了下,發(fā)現(xiàn)有個漏網(wǎng)之魚。
長得也像個人。
不過小了許多,只有一指半粗細(xì)。
帶回村里,夫子說這叫何首烏,是療傷補養(yǎng)的圣品。
此次李汝魚受傷,周嬸兒便用紅布包著拿了過來,在赤腳醫(yī)生的叮囑下加入中藥里,希望能讓李汝魚早些痊愈——再貴的東西,也比不得女婿啊。
李汝魚一時不醒,周嬸兒做好了準(zhǔn)備,此刻讓小小照顧,她則回家去拿棉被衣服。
今夜要和小小一起守夜。
話如此說,真正守夜的還是她。
也不舍得讓女兒熬夜。
亡國了的大安遺臣們是夜人心惶惶,小村就這么大,都已知曉山外來了人,穿著銹飛魚的華貴袍服,腰間配了狹長的刀。
很是威風(fēng),比順江集的里正黃岐拉轟得太多。
那個朱七找村里人了解孫鰥夫之死的時候,從懷里掏出來腰牌,那才叫一個好看,青銅打造,雙面獅頭兩爪抱坎,四邊紋線如篆,前后各一字。
被幾個孩子認(rèn)了出來,一字“北”,一字“鎮(zhèn)”。
北鎮(zhèn)是什么,大家不知道,但想來是很厲害的,這兩個差人肯定大有來頭。
小村人沒有多少文墨。
但有個道理是人都知道,大涼律法不需普及,早被世代口耳相傳。
造反是要殺頭的。
以前沒有仔細(xì)想過,只是覺得當(dāng)官好威風(fēng),今天差人一來,這些遺臣們才后怕起來,跟著孫鰥夫加入大安王朝算不算造反?
問了跟著夫子讀過書的孩子,都說是。
這便慌了人心。
是以半夜時分,扇面村各處忽有青煙起。
遺臣們都在悄悄燒家里的圣旨和朝服,深恐被差人發(fā)現(xiàn),落個秋后問斬的凄涼下場。
私塾里,夫子坐在石桌上。
酒在桌上,劍在鞘中。
下午時分,找了個孩子去將劍取了回來——反正也瞞不過北鎮(zhèn)撫司那兩人,還不如光明正大,是我的劍又怎么了?
聽學(xué)生說,取劍時,那個趙姓年輕人只是意味深長的笑。
并沒有阻止。
夫子有些摸不透,這年輕人有點高深莫測。
趙姓,是國姓啊……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看見他那清秀的笑意時,有種想一腳呼他臉上的沖動。
那張臉真心有些討打。
夫子提起酒壺,想了想又放下,終究是沒了飲酒的興致。
如何破這局?
如果最后只能選擇執(zhí)劍殺人,李夫子不會猶豫,可事情并沒有到那一步,便有些不甘心,心里患得患失起來,畢竟這十年自己胸中累積的詩篇,可以等身,不曾見天日便身死魂銷,這是一個詩人最為凄涼的人生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