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城,陰綿細雨沉著郁愁,烏云濃稠揮散不去,使得原本喧囂繁榮的市井寂寥空蕩,分外凄冷。偶爾打著紙傘漫步街道之人,也似倉皇失措,面容暗沉。
在這郡州級的城里,一座壯觀的府邸橫世而落,霸道地隔斷了汴城東西,路人望之,都會嘆為觀止,神色中也有少許懼意。
府邸名是顧府,不僅是官宦世家,更是久歷商海,資財萬貫,在汴城叱咤風(fēng)云,即便京師也有所盛名,四周盜匪,鄰近州郡皆是懼其威名。
“轟隆??!”
天起悶雷,翻滾之間刺光閃耀,雨勢漸漲,從汴城遠處的連山,鋪天蓋地地蔓延過來,那護城河的水流仿佛嗔怒一般,泛濫起波濤,霎時淹沒了城橋。
“夫人生了!”
顧府東廂,富麗的香木雕欄側(cè),顧清源手指扣緊扶沿,神情緊繃,本就嚴(yán)肅的臉更顯糾愁。身為顧府長子,年過四十才得機會生兒育女,怎不焦迫,聽聞這一聲后,松開手指,釋然一笑。
簡約精致的廂房里,年邁資深的穩(wěn)婆抱住一個嬰孩,朝床上臉色疲憊的婦人欣然微笑,吊緊的心終于落下,仿佛從鬼門關(guān)里走過一遭。接生顧府夫人失利,可是死罪,從頭至尾,她不敢懈怠分毫,現(xiàn)在如蒙大赦。
侍婢匆忙遞上裹巾,穩(wěn)婆接過包住嬰孩,托在手腕,眼神憐惜地去撫摸他頭,細觀稚嫩的孩臉。
可這一看下,穩(wěn)婆突然眼睛猛跳,蒼老的手顫抖一下,險些摔了嬰孩。
侍婢察覺異樣,附身過去,目光落在嬰孩面孔,一瞬間,瞳孔擴大,伸手捂著嘴巴,驚愕地連連后退,跌倒在地。
那嬰孩表面都是正常,沒有奇異,只是他的左側(cè)眼睛,一片青色,顯不出瞳孔,像似融化在眼白里,溶成一體。
穩(wěn)婆哆嗦著身子,將嬰孩輕放置婦人邊上,如惡鬼索命般,驚慌失措地瘋跑出去,一腳絆倒在門檻之上,昏死過去。
顧清源目睹這一場面,神色詫異,連忙跨過穩(wěn)婆走了進去,看到嚇癱地上的侍婢更是面容凝重。
疾步靠到床邊,溫和地望那婦人一眼,而后低頭看向嬰孩。
青目映入眼簾,顧源清渾然一顫,面如死灰,扶著床沿才勉強穩(wěn)住腿腳,心中如同斷了懸在深淵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絕望,恐懼。
數(shù)時過去,他才接受現(xiàn)實般闔緊雙目,沉息片刻,臉頰消瘦憔悴,浮起歲月流過的滄桑。一拍褲腿,他仿佛心死,喚來下人。
“顧府,容不下這等逆子,拿去埋了吧?!鳖櫾辞逍乃圃诘窝€是忍住,聲音顫栗地說完這句。
床上的婦人在這聲后猛然清醒,腦海如雷霆崩裂,不顧虛脫的身子,奮然爬起,跪拜在他面前,哀泣央求,想挽留嬰孩一命,喉嚨都哭地沙啞。
顧源清長嘆一口氣,揮袖搖頭,默默離開,留下婦人,緊抱嬰孩,視作珍寶。
“聽說了嗎,顧府長子生了個怪胎,那接生的穩(wěn)婆如今中邪似的,神神叨叨,癱在床上,一病不起,唉~~”
“顧府風(fēng)光一世,出了這等要命事情,恐怕要不安分嘍!”
“也不知他們老太爺什么反應(yīng),不會氣得嗚呼哀哉了吧,長子這頭銜恐怕也要不中用了?!?br/> “那母子倆,如今被關(guān)死一處,恐怕這輩子……”
……
十六年后。
斷腸山,一念斷衷腸,身名兩無意。
一座高聳嶙峋的峰巒盤繞著淡白疊云,遠觀蒼郁青翠,隱約間鶴唳而過,看去好似仙山,然在其峰頂有處斷崖,陡峭險峻,崖壁倒是蔥郁,布滿許多青藤,也有不少個小的樹橫生在巖隙上,只是崖上時?;厥幤鄥柟砗恐?,引人潸然,似欲斷魂。
“唉~~”
斷腸山上,一個約是十六歲的少年立于崖壁邊緣,面容惆悵,整潔的青發(fā)在微風(fēng)里散亂飄動。穿得一身絲制的凈白長衣,身子略顯瘦弱,眉目倒還清秀,只是左眼上遮著黑布眼罩,使得本來文靜得他,看去有一點點的不正經(jīng)。
“這一次別還死不成?。 鄙倌瓿亮艘豢跉?,想起先前九次的失利,臉上也是有些無奈。
走近一步,他踩碎壘在懸崖邊緣的泥石,險些滑落下去,臉色煞白地拉住近處的小枝,望著石子滾進深不見底的崖底,冷汗岑岑。
“我不是來尋死的嗎?”少年對自己的反應(yīng)感到一絲怪異,重新站直身子,在山頂微涼的輕風(fēng)下,神色黯然,眼中涌出傷感。
“娘,孩兒沒用,孩兒對不起你,顧家雖然默認了我的存在,但我顧離不想要他們的恩惠,不要再受他們異樣的目光,聽他們背后的指指點點,如今你也走了,我……沒什么可留戀了!”
顧離默然,回首瞭望大河山川,心中掏空一般,眸子里無盡的寂寥與凄涼延伸出去。
“娘,若你保佑,下輩子讓我富貴……平安一些吧,起碼不用遮住一只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