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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著應聲倒下的年輕人,金十兩盤膝在他身邊坐下來。只見他仰天倒在地上,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變故似乎并不在意,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金十兩記得并沒有點他的啞穴,但他卻一言不發(fā),既不求饒也不呼救。金十兩有些好奇,忍不住問:“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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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要殺掉我吧,”年輕人的嘴角邊,竟然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我只是有些奇怪,你為何還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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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讓你死得像是一次意外,”金十兩臉上露出貓戲老鼠似的微笑,“一個人若是不吃不喝,大概兩三天時間差不多就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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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同意似的眨眨眼:“如果沒水喝,一個人最多可以支持三天?!?br/> ?
“你不害怕?不想求饒?”金十兩很奇怪對方的鎮(zhèn)定?!昂ε驴梢曰畹镁命c?求饒有用嗎?”年輕人好像聽到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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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沒用。”金十兩突然發(fā)覺這小子還真有趣,跟他聊天可以打發(fā)這三天的無聊時光。“你叫什么名字?”這是他第一次問起目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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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你呢?”年輕人雖然穴道受制,仰天躺在地上,姿勢頗有些不雅,不過神情卻像在跟老友聊天一般隨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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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名金彪,不過別人都叫我金十兩。”刀客嘆道,“你別怨我。我這是拿錢干活,有人出五十兩黃金買你性命,到閻王那里你該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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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兩黃金,”云襄有些驚訝,“想不到我還這樣值錢,早知如此,我不如將自己的性命賣給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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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覺得奇怪,橫看豎看你都值不了那么多?!苯鹗畠尚Φ溃澳阈∽邮遣皇枪匆巳思依掀?,要不就是奸污了別人的妹子,別人才不惜花大價錢來取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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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要享過這等艷福,死也死得開心了?!?br/> ?
“我看你也不像是個采花淫賊?!苯鹗畠蓪椭鳉⑷说睦碛刹⒉魂P心,如果對每一個死在自己手上的目標都要揣測原因,那豈不要累死?辛苦半日,他感覺有些餓了,從馬鞍上拿出肉干烈酒就吃喝起來,見云襄饑渴地舔著嘴唇,他安慰道:“你忍忍,剛開始可能有些難受,慢慢就習慣了?!?br/> ?
“我說大哥!”云襄大聲抗議起來,“你吃香喝辣的時候,能不能稍微走遠些?你不知道餓著肚子看別人吃喝,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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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行!我得一直盯著你,免得你耍什么花樣?!苯鹗畠烧f著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問道,“對了,我發(fā)現(xiàn)你無論在街頭的小賭攤還是鎮(zhèn)上的賭坊,都是每押必中,從不失手,這可有什么訣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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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當然有訣竅,不過你別問我,問了也白搭。反正我死到臨頭,為什么要把這門絕技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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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么絕技?”金十兩輕蔑地撇撇嘴,不過回想對方每押必中的神奇,他還是忍不住問,“這中間究竟有什么訣竅?只要你告訴我,不妨讓你多活一陣子。一塊肉干加一壺好酒換你這訣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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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笑了起來:“人的性格雖然千差萬別,但大致可分為九種。其中一種性格的人脾氣偏執(zhí)倔強,一旦認定目標,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種性格的人通常都能成為各個領域的頂尖人物,不過他們也常常會被這種偏執(zhí)的性格所害,做一些在常人看來不可理喻的愚蠢舉動。據(jù)我觀察,金兄就是這樣的人?!?br/> ?
“你什么意思?”金十兩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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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旦對我這訣竅心生好奇,就一定不會帶著沒有解開的秘密離開。只要我不說出這秘密,你就會不斷提高價碼,想盡一切辦法來揭開它?!痹葡逍σ庥斑z憾的是,我也是這種性格,一旦下定決心,無論你開到多高價碼,我都不會告訴你。我就是要讓你下半輩子都受這個秘密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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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不信你倔得過我金十兩?!苯鹗畠扇酉旅谰迫飧桑膱?zhí)拗遠近聞名,也因為此,他才成為鎮(zhèn)上刀法最好、脾氣最壞的刀客。他不信自己不能讓這年輕人屈服。其實他對對方每押必中的秘密只是有些好奇,并不想學這訣竅去賭錢。不過現(xiàn)在對方的話激起了他的倔強脾氣,他將清水、美酒、肉干擱到云襄面前,發(fā)狠道:“我拿這些來換你每押必中的秘密,你現(xiàn)在就算不答應,餓你三天,我不信你還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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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時間很快過去,云襄的嘴唇已干起了血塊,臉上更是籠罩著一層灰敗之色,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干渴而死。金十兩終于失去了耐心,抓起他的脖子喝道:“清水食物,美酒佳肴就在你面前,反正你難逃一死,何不將那秘密說出來,換得這些食物多活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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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嘴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卻瞑目不答。金十兩強行捏開云襄的嘴,將清水灌了進去。等到對方稍稍恢復了些生氣,他才恨恨道:“好!你他媽有種!像你這樣硬氣的漢子,老子還從來沒遇到過??上阌龅降氖墙鹗畠?,老子若不能將這秘密從你口中掏出來,金十兩三個字,從此倒過來寫!”說著他將手按上云襄背心,內力透體而入,竟用上了“萬蟻鉆心”之法。云襄只感到有如萬千螞蟻鉆入體內,五臟六腑、膏肓骨髓都癢起來,片刻后那麻癢的感覺又變成針刺一般的劇痛,渾身上下竟無一處不癢,無一處不痛。這種痛楚遠遠超過了過去受過的任何酷刑,他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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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清水潑到臉上,云襄悠悠醒轉,神志雖因饑餓和痛苦變得有些模糊,但他依舊堅守著最后一絲靈智,不住在心中告誡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要想活下去,一定要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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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十兩氣喘吁吁地望著完全沒有一絲反抗能力的云襄,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挫敗感。他想不通這小子的神經究竟是什么材料制成,自己雖然可以在肉體上輕易將之消滅,但精神上卻永遠無法將之打垮。他無奈道:“你苦守這點秘密,也是想賣個好價錢吧?你說。只要不是讓我饒了你性命,任何條件都好商量。”見云襄充耳不聞,金十兩急道,“難道你就沒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沒有需要照顧的親人?我雖然不能饒你性命,卻可以幫你完成心愿,照顧親人,甚至可以幫你殺了你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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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告訴你這訣竅,不過你可以跟著我,只要遇到類似的賭攤,我都會押上兩把?!痹葡孱康溃澳愕每孔约旱难劬θグl(fā)現(xiàn)這訣竅,這就是我的條件?!?br/> ?
雖然明知對方是在用緩兵之計,以求緩死,不過偏執(zhí)的性格使金十兩不愿被這秘密折磨,況且對方手無縛雞之力,要取他性命簡直易如反掌,而雇主也沒有規(guī)定這單生意的期限,他心中已有些松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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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金十兩猶豫不決,云襄笑道:“莫非你對自己的頭腦沒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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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十兩勃然大怒,一把將之從地上拎起來,“好!老子答應你。我不信老子多看幾回,竟不能看穿你這點小把戲。你要祈求上蒼,讓我永遠不能發(fā)現(xiàn)這秘密,不然你會死得很慘!慘到后悔生到這個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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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金十兩將云襄提上馬,緩緩向東而行。前方百里外就是甘州,賭坊賭檔多不勝數(shù),他已暗下決心,一旦看穿這小子的把戲,定要將之折磨到痛苦萬分才死,以泄心頭之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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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黃河岸邊的甘州城,是往來西域的必經之路,一向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當金十兩押著云襄來到這里時,天色已近黃昏。二人尋了處客棧,只要了一個房間歇息。為了防止云襄逃脫,金十兩每晚都要將他閉住穴道,對此云襄也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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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金十兩拉起云襄出了客棧,他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了。云襄卻悠閑地逛了半晌,最后才拐進一家熱鬧的賭坊。他不像別的賭鬼那般直撲賭桌,卻負手四處閑看,最后才在一張賭桌前停下來。這一桌的檔手是個賭坊中少見的紅衣少女,年紀大約只有十八九歲,生得頗為俊俏,舉止更是豪邁張揚,與溫婉嫻淑的江南女子全然不同。她的豪邁吸引了不少賭客,使這一桌成為整個賭坊最熱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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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下注要快,買定離手!”少女手法熟練地搖動骰盅,不時與相熟的賭客開兩句玩笑,這并不妨礙她殺多賠少,片刻工夫就有上百兩銀子堆到她面前。雖然她在賭場上順風順水,但眉宇間,卻始終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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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在圈外靜看了足有頓飯工夫,最后才擠入人叢押了一兩銀子。這一桌是押大小,規(guī)則倒也簡單明了。當云襄贏得第一把時,金十兩暗贊這小子的運氣;當他一口氣連贏五把后,金十兩不由張大了嘴。他決不相信一個人會有如此好的運氣,但要說這小子在出千,卻又不太可能!賭具是賭坊的,檔手是賭坊的人,這小子連賭具都沒碰一下,如何出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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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并不貪心,贏了十幾兩銀子就走。出得賭坊大門,金十兩忍不住追上去悄聲喝道:“你小子一定在出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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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出千?”云襄笑問,“金兄一直盯著我,定看得明明白白?!?br/> ?
金十兩氣惱地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在出千!下次我一定要抓住你!”他嘴里說得硬氣,但心中已沒有那么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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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公子請留步!”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二人回頭一看,卻是方才賭坊中搖盅的紅衣少女,只見她像男子一般對云襄拱手一拜,“小女子柯夢蘭,敢問公子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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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笑道:“姑娘攔路詢問陌生男子姓名,是不是太冒昧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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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少女對云襄的指責毫不在意:“江湖兒女,率性而為,哪來那么多規(guī)矩?夢蘭是見識公子方才虎口奪食的本領,忍不住追出來拜見?!?br/> ?
云襄拱手道:“小生云襄,途經貴地,囊中羞澀,只好到寶號借幾兩盤纏,望姑娘恕罪?!?br/> ?
“云公子客氣了!”紅衣少女大度地擺擺手,“咱們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怕別人贏錢。只是我見公子把把追殺,明目張膽,犯了跟虎吃肉的大忌。莫非公子是有意露上一手,以引起夢蘭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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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笑道:“姑娘多心了。在下初次借光,行事莽撞,令姑娘笑話?!?br/> ?
紅衣少女怫然不悅:“公子行事從容冷靜,在人聲鼎沸的賭坊也如深潭古井般平靜。說是初次借光,誰會相信?小女子本有意與公子結交,不過公子若是拒人千里,夢蘭也只好就此拜別?!?br/> ?
云襄沒想到對方快人快語,倒令他有些尷尬,忙拱手道:“是在下心懷戒備,令姑娘誤解,萬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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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公子可否移步一敘?”紅衣少女做了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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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誠心相邀,云襄敢不從命?”云襄說著尾隨紅衣少女便走,金十兩忙追上兩步,悄聲問:“方才你們在打什么暗語?什么是借光?什么又是跟虎吃肉?虎口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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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詭秘一笑:“金兄得靠自己去揭密,咱們不是有過約定?如果金兄對自己的頭腦沒信心,不如現(xiàn)在就將我的命拿去,免得再傷腦筋?!?br/> ?
對方越是如此說,金十兩越是不愿認輸:“你他媽少狂!老子發(fā)過誓,不揭開你這些秘密,決不傷你性命!不過一旦弄明白其中關節(jié),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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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隨紅衣少女登上街邊的馬車,穿行半個甘州城,最后在一處巍峨的府第前停了下來。二人在紅衣少女帶領下進了府門,來到一間書房外,紅衣少女遠遠就高叫:“爹爹,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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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漢子迎了出來,疑惑地打量著跟在少女身后的云襄和金十兩:“他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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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云公子,乃是女兒今日在賭坊中遇到的千道高手?!笨聣籼m說著指向金十兩,“這位壯士是云公子的隨從,叫……”她突然有些尷尬,發(fā)覺自己竟忘了問金十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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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綽號金十兩,名字卻差不多忘了?!苯鹗畠纱蟠筮诌值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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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十兩!”那漢子有些驚訝,“可是落旗鎮(zhèn)上有名的刀客金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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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苯鹗畠蓻]想到自己的名號在西北道上還有些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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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柯行東,見過云公子與金壯士。”那漢子忙向二人拱手為禮,并向二人示意,“云公子,金壯士,里面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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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三人分賓主坐下后,柯夢蘭侍立在柯行東身后,而柯行東則不住打量著云襄:“不知云公子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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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淡然一笑,“祖籍江南,現(xiàn)在四海為家,居無定所?!?br/> ?
柯行東將信將疑地問道:“云公子精通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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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通說不上,略知一二罷了。”云襄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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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拿牌九!”柯行東一聲高喊,有家人應聲捧上一副烏沉沉的牌九。柯行東一摸到牌九,立刻就像變了個人。只見他以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碼好牌九,抬手向云襄示意:“公子請?!?br/> ?
云襄沒有動手,卻笑道:“柯老板以藏頭去尾的手法碼下牌九,豈不是做好陷阱讓我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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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好犀利的眼光!”柯行東慌忙離座而起,對云襄躬身而拜,臉上的表情已由驚訝變成了敬佩。金十兩方才也睜大眼睛看著柯行東碼牌,卻沒看出對方做了什么手腳。見云襄一言點穿對方的手法,他有些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不過是個老千,有什么值得柯老板如此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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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么?”柯夢蘭瞪了他一眼,“我爹爹的賭技在甘州數(shù)一數(shù)二,云公子能一眼看穿我爹爹的手法,就這份眼力,放眼天下恐怕也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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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高明也只是個老千,有什么稀奇?”金十兩不以為然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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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夢蘭還要再辯,卻被柯行東抬手打斷。他無心理會金十兩的貶斥,卻對云襄拜道:“公子突然出現(xiàn),定是有為而來,敢請公子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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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笑道:“方才我經過寶號,發(fā)現(xiàn)門外有轉讓的告示。而門里卻生意興隆,人氣旺盛,實在不像是需要轉手的爛地,所以便大膽猜測寶號是遇到了麻煩。正好我也缺錢,就狂妄地在令愛手上連殺五把表明身份,如果令愛有心,自然會來找我?!?br/> ?
金十兩再次張大嘴,云襄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與人作了這么多交流,而自己卻渾然不知。金十兩突然發(fā)覺他身上的秘密真是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