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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從今往后不再是金十兩!”金十兩狠狠將酒杯往地上一摔,發(fā)誓一般大聲道,“老子大名金彪,黃金的金,彪悍的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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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甘州一處大酒樓,云襄被金十兩強(qiáng)拉到這兒來慶功,柯夢蘭正好也追來,三人便在這酒樓中叫上一桌酒菜,為方才的勝利開懷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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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以為我金彪什么都看不懂,”金十兩沖云襄得意地笑道,“我其實(shí)已經(jīng)知道你是如何在街頭贏那些小賭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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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說來聽聽。”云襄饒有興致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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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彪得意洋洋地道:“無論押大小還是賭單雙,雖然你沒碰過瓜子,不能作假,但賭檔的莊家卻在作假,他們總是殺多賠少。比如押單的賭注大于押雙,他們就開雙,殺單賠雙。所以你就始終站在賭注少的一方,每次少少押上一點(diǎn),這就叫跟虎吃肉,或者叫虎口奪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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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驚訝地點(diǎn)點(diǎn)頭:“你能自己悟到這一點(diǎn),也算初窺千術(shù)門徑?!?br/> ?
“只是初窺門徑?”金彪有些不滿地冷哼一聲,跟著又搖頭嘆道,“你說得不錯,我始終想不通那莊家是如何作假,才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想開雙就開雙,想開單就開單?!?br/> ?
云襄笑道:“十賭九騙,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至理,你能明白這等騙術(shù)的根本,何必在意細(xì)枝末節(jié),那只是些小戲法罷了?!?br/> ?
“不行!你一定得告訴我,不然我永遠(yuǎn)睡不好覺!”金彪不依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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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笑道:“這可是賭坊的秘密,我要說出來,可就砸了別人飯碗?!?br/> ?
柯夢蘭也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實(shí)賭坊很少作假,只有在運(yùn)氣不好輸急了的時候,才不得不使出這等取巧的手段。這次我是因?yàn)橘€坊即將被逼得關(guān)門,才不惜涸澤而漁,大殺四方。誰知就被公子利眼看穿,跟著沾光,虎口奪食,連殺五把?!?br/> ?
“來來來,說這些干什么?!币慌缘慕鸨胍延袔追志埔?,醉醺醺地為二人斟上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浪滔天。今日這酒是我金彪為云兄弟慶賀勝利,也是我拜云兄弟為師學(xué)習(xí)賭術(shù)的拜師宴。云兄弟,私下沒人的時候我馬馬虎虎叫你一聲師父,有人的時候我還叫你兄弟??念^敬茶這些俗套就免了,我想兄弟也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ji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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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云襄剛?cè)牒淼囊豢诰撇铧c(diǎn)就噴了出來,邊咳嗽邊連連擺手。金彪忙拍著他的后心笑道:“兄弟不用著急,一下子多了我金彪這么個天賦異稟、聰明伶俐的弟子,也不必開心成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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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咳咳!”云襄目瞪口呆,勉強(qiáng)壓住咳嗽,這才吐出兩個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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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行?”金彪一拍桌子,一臉憤懣,“你連老子的拜師酒都喝了,現(xiàn)在才說不行,你他媽是不是想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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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拂袖而起,倒上一杯酒擱到金彪面前:“酒我還你,這酒我可不敢再喝。拜師之說今后都不要再提,不然連朋友也沒得做。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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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說完轉(zhuǎn)身要走,只見金彪猛然一拍桌子站起來:“站??!你他媽連命都是老子的,居然跟我拿架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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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回頭冷笑道:“云襄手無縛雞之力,你要?dú)⑽乙兹绶凑疲阋圃葡遄霾辉钢?,那是萬難?!?br/> ?
“你他媽以為老子不敢?”金彪說著鏘地一聲抽出了馬刀??聣籼m一見之下,慌忙攔在云襄面前。剛開始她還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爭執(zhí),以為不過是兄弟之間斗氣玩笑,誰知金彪竟要拔刀相向,這令她十分意外,實(shí)在不明白二人究竟是個什么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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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老子刀下不傷女流?!苯鸨雽聣籼m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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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好兄弟,有什么事要用刀子來解決?”柯夢蘭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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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他是兄弟?”金彪說著伸手就去拉柯夢蘭,誰知卻被對方扣住手腕往旁一帶,金彪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倒。他不禁一聲怪叫:“好啊,你這小娘皮居然敢跟老子動手,討打!”說著撲將上前,二人立刻在酒樓中“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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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這一動手,嚇得眾酒客大呼小叫紛紛逃離??聣籼m借著桌椅的掩護(hù),穿花蝴蝶般躲避著金彪,雖然落在下風(fēng),卻還足以自保。金彪因有桌椅阻攔,一時跟不上對方的身形步伐,便回頭撲向云襄,順勢將刀架到了云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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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柯夢蘭大驚失色,顧不得自身安危,飛身撲向金彪,卻聽金彪呵呵一笑:“小娘皮上當(dāng)了!”話音剛落,就見他一拳勢如驚雷,倏然停在柯夢蘭的面門,離她的鼻尖不足一寸,將她嚇得愣在當(dāng)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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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動手,小丫頭還嫩了點(diǎn)。”金彪得意洋洋地收起拳頭和馬刀,挽住云襄陪笑道,“云兄弟,方才老哥我喝多了,說話多有得罪,兄弟大人大量,莫跟老哥這粗人計(jì)較?!?br/> ?
雖然早看穿金彪的性格,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但方才他擊向柯夢蘭那一拳,還是令云襄有些后怕。見酒樓中酒客小二都躲得不知去向,云襄忙道:“咱們快點(diǎn)走吧,小心惹上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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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得酒樓,四下已是暮色四合,街上行人稀少。金彪追上云襄陪笑道:“兄弟,老哥賭了十幾年,輸了十幾年。好不容易遇到你這么一個高手,你無論如何得教教我,好歹讓我金彪在賭桌上風(fēng)光一回?!?br/> ?
柯夢蘭回想方才金彪的身手,心知這粗人若要耍橫,自己還真奈何不了他。這小子若一直跟在云襄身邊,始終是個隱患,不定什么時候就翻臉,不過現(xiàn)在也沒辦法讓他離開。她眼珠一轉(zhuǎn),立刻出言擠對:“像你這種不分長幼尊卑,整天對師父喊打喊殺的強(qiáng)橫弟子,誰敢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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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彪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這是習(xí)慣了,如果云兄弟收下我這弟子,我保證將來對兄弟敬若神明,若有半點(diǎn)不敬,我金彪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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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嘆了口氣,心知以金彪的性格,一旦認(rèn)定目標(biāo),決不會輕言放棄。與其被他死纏爛打地糾纏,不如現(xiàn)在就絕了他這個念頭。想到這,云襄突然笑道:“金兄,不如咱們打個賭,你若贏了,我就將賭術(shù)傾囊相授;如果你輸了,這拜師之事你以后都不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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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金彪搖頭道,“你小子詭計(jì)多端,我豈能賭得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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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怎么賭都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一定要輸?”云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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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你說來聽聽。”金彪一臉戒備,“不過我可不一定答應(yīng),如果我沒把握,你就得換一種賭法?!?br/> ?
云襄笑著往街邊一指:“不知金兄有沒有把握過去連贏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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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彪順著云襄所指望去,就見街邊昏暗的油燈下,十幾個閑漢正圍桌聚賭,呼喝吵鬧聲不絕于耳,仔細(xì)一看,卻是用圍棋子在押單雙。金彪大喜過望,嘿嘿笑道:“剛從云兄弟這里學(xué)了一招虎口奪食,如果還輸,我金彪豈不笨得無可救藥?”說著丟下二人,匆匆過去擠入人群,看清桌上的賭注后,立刻掏錢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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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金彪又哭喪著臉回來:“怪事!我照著兄弟所說,專押賭注少的一方,誰知還是要輸。難道是我金彪天生倒霉,逢賭必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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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金兄是認(rèn)輸了?!痹葡宓靡庖恍Γ皬慕裢?,拜師之說不得再提?!币娊鸨霟o可奈何地垂下頭,云襄哈哈大笑,大步往前就走。柯夢蘭悄悄拉過金彪,小聲嘀咕了兩句。金彪臉上漸漸露出喜色,忙追上云襄道:“我還沒輸,你現(xiàn)在就看我過去連贏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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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回過頭,正好看見柯夢蘭與金彪交換了一個眼神。他雖然心知不妥,但還是點(diǎn)頭道:“好,我就在這里靜觀金兄連殺三把?!?br/> ?
“你等著!”金彪與柯夢蘭相視一笑,轉(zhuǎn)身便擠入人叢。只見柯夢蘭掏出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往桌上一拍:“押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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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彪從懷中掏出一枚銅板,豪爽地往桌上一拍:“押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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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主手腳麻利地揭開盅蓋,倒出棋子一數(shù):“開雙,殺單賠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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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夢蘭看也不看,又將一錠銀子拍在桌上:“繼續(xù)押單?!?br/> ?
金彪得意洋洋地將兩枚銅板往前一推:“再押雙?!?br/> ?
片刻工夫,柯夢蘭就輸了三十兩銀子,金彪?yún)s連贏三把,他得意洋洋地掂著贏得的幾枚銅板,來到目瞪口呆的云襄面前:“愿賭服輸,你可不要不認(rèn)賬,讓我金彪鄙視?!?br/> ?
云襄苦笑著對柯夢蘭連連搖頭:“你怎么能如此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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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夢蘭笑道:“從來沒見你輸過,所以我想看看你輸后的表情?!?br/> ?
“呵呵,他一定沒想到會輸。”金彪呵呵大笑,與柯夢蘭擊掌相慶,“咱們這回總算讓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此院筮€敢在咱們面前擺出賭神的臭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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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氣惱地轉(zhuǎn)身便走,不再搭理二人。金彪見狀忙追上去,?著臉陪笑道:“師父別生氣,輸給自己的徒弟和心上人,沒什么好丟人?!?br/> ?
“什么心上人,你他媽胡說什么?”云襄瞪了金彪一眼。與金彪相處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他偶爾也帶上了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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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看出來了?!苯鸨朊葡灞荛_柯夢蘭幾步,低聲道,“方才這丫頭為了你不顧自身安危。你不懂武功不知道,方才那一拳我要沒收住,定會要了這丫頭性命。這等女子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兄弟千萬別錯過?!?br/> ?
“你們在說什么呢?鬼鬼祟祟的?!笨聣籼m不滿地沖二人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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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我在問云兄弟,方才我照著他說的方法想虎口奪食,為何還是要輸?”云襄被逼不過,只得道:“那些街頭賭檔,除了檔主和助手,還有一些偽裝成賭客的媒子,北方也稱作托兒。他們故意下注贏錢吸引旁人,所以他們的賭注不能計(jì)算在內(nèi)。若分不清媒子和肥羊,豈能虎口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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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金彪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開出的單雙毫無規(guī)律,與賭注全然無關(guān),原來是這個道理。后來柯小姐以十兩銀子的巨資下注,遠(yuǎn)遠(yuǎn)超過賭檔上所有賭注,才總算幫我贏了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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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嘆道:“賭博之道雖然逃不過一個‘利’字,但手段千變?nèi)f化,層出不窮,豈能三言兩語就點(diǎn)穿說盡?誰也不敢妄稱能看破一切騙局?!?br/> ?
說話間見金彪轉(zhuǎn)身就走,云襄忙問:“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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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真正贏他三把,不然怎咽得下這口氣?”金彪說著大步來到方才那賭檔前,突聽柯夢蘭驚呼:“不好!云大哥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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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彪若有所思地看看空曠的長街:“糟了,這小子恐怕是遇到了高人。不然以他的身手,不可能逃過你的眼睛?!?br/> ?
“怎么辦?”柯夢蘭急得眼中淚水打轉(zhuǎn)。“咱們剛到甘州,除了那個錦衣公子,沒與任何人結(jié)怨。這事多半與他有關(guān)?!?br/> ?
“我讓爹爹派人去找。”柯夢蘭忙道,“咱們在甘州還有些朋友,要安心查一幫外鄉(xiāng)人的下落,應(yīng)該不成問題?!?br/> ?
二人匆匆而去,俱沒有看到街角隱蔽處,云襄正被日間那個與錦衣公子同路的白發(fā)老者扣住咽喉,發(fā)不出半點(diǎn)兒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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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涼水潑到臉上,云襄從昏迷中悠悠醒轉(zhuǎn)。一睜眼,就見日間那個舉止驕橫的錦衣公子正笑瞇瞇地俯視著自己。環(huán)目四顧,只見置身于一間古樸幽暗的大廳,廳中除了待客的桌椅,竟還有一方典雅古樸的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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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不是很能賭嗎?”錦衣公子拍拍云襄的臉,“本公子現(xiàn)在就和你對賭,我要看看,你是否還能出千,再贏本公子一回。”說著他坐到云襄對面,“咱們來賭大小,我搖骰子你來押,押中一把本公子就賠你一千兩銀票。若是押錯,嘿嘿,本公子就敲碎你一根手指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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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冷笑道:“你可以敲碎我十根手指,但別想在賭桌上贏我。不公平的賭局在下決不參與?!?br/> ?
“不公平?”錦衣公子大笑道,“像你這等老千,一根手指算你一千兩也是高看了你。就你這條賤命也值不了一千兩,你在本公子面前就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我抬腳就能將你碾死。不賠本公子玩是吧?那好,咱們換一種賭法,就以你這十根手指為賭注。你押中一把,保住一根手指;輸一把,敲碎一根手指。這樣夠公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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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傳說有一種“聽聲辨點(diǎn)”的神奇賭技,不過那僅僅是傳說而已。云襄雖然跟隨云爺多日,但主要學(xué)的是智計(jì)謀略而不是賭術(shù),所以對于這種撞運(yùn)氣的賭骰子,他連半點(diǎn)兒把握都沒有。心知這錦衣公子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權(quán)衡再三,只得冒險賭一把運(yùn)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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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賭。”云襄決然道,“不過只限一把,輸贏十根手指?!?br/> ?
“高手就是高手,果然有氣魄。”錦衣公子哈哈大笑,“本公子也喜歡孤注一擲。好!請押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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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押?。 痹葡辶⒖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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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公子揭開骰盅:“一、二、四、五,十二點(diǎn)小。哈,你小子運(yùn)氣真好。咱們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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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耍我!”云襄氣得拍案而起,卻被兩名漢子死死按回座位上。錦衣公子大笑道:“我就耍你,怎樣?下一把咱們來賭你的手,怎么?不愿再陪本公子玩?不賭就輸,直接敲碎他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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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間那個中年文士拿起鐵錘在云襄手腕上比劃著:“小子,別怪唐某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有眼無珠,居然跟咱們少主作對。不過你放心,少主會留你一命,讓你這輩子都為今日的賭局懊悔?!?br/> ?
云襄無奈地閉上眼睛。他突然發(fā)覺,自己雖然學(xué)得滿腹智計(jì)謀略,但身邊缺乏強(qiáng)有力的保護(hù),沒有做到知己知彼就貿(mào)然介入江湖紛爭,嶄露出與實(shí)力不相稱的智慧,這就像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闖入成人世界,隨時都可能被人踢倒踩死?,F(xiàn)在自己不得不為一時的冒失付出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