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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城深處 第十三章 為他人做嫁衣

三牤子撇著嘴冷笑一聲:“哼!這孩子是氣吐血的!晚出院比早出院強,回來早了還他媽是事兒!”
  阿寧心里暗了一下,說了句:“三哥你趴著吧,我和石頭吃點零嘴兒?!绷嘀鴤€塑料袋回到了水房。
  幾個老犯人在水房洗衣服,知道阿寧和石頭要談點事兒,刻意地往里面挪了挪。
  阿寧把一包“皮豆”倒在窗臺上,沖望著窗外的石頭說:“小十八這回氣得夠嗆,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出院?!?br/>  石頭抓起幾顆皮豆,悶頭悶?zāi)X地說:“他那個死姐也真他媽賤,一看就讓季王八干了!”說完使勁把手里的皮豆摔在了墻角,像嫌它們臟一樣。
  “別這樣說,她還不是為了小十八不遭罪!”阿寧拍了一下石頭的后背。
  “不說這個了,你咋打算的?”石頭瞇起虎愣愣的大眼睛看阿寧。
  阿寧明白石頭說的是什么意思,他警覺地瞟了一眼幾個洗衣服的人,小聲說:“我來的時間太短,對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今晚看那哥仨躥了,我才醒過腔來,你是咋想的?”說完目光緊緊鎖著石頭的眼睛。
  石頭憨聲憨氣地說:“想法我倒是早就有,但我腦袋笨,如果像那幾個老謀深算的家伙一樣賊的話,我機會比他們多,早躥了!”
  阿寧饒有興致地說:“今晚跑那仨家伙我咋都沒啥印象呢!他們每天就是一聲不吭地干活,我做夢都沒合計他們能跑!”
  石頭又點了根“白靈芝”,不無羨慕地說:“你知道這三個家伙都是咋進(jìn)來的嗎?”
  阿寧搖了搖頭,石頭接著說:“王鵬是個老賊,教養(yǎng)四把了,進(jìn)來登記時人家問他職業(yè),他都說職業(yè)是偷錢包,你說偷了一輩子錢包的人能不賊嗎?五驢子是專門販毒的,判過刑,這次是吸毒被抓住的。最鬼道的是那個二馬,他叫張小勝,在農(nóng)村職業(yè)養(yǎng)馬,他姑娘讓鄰居家一個二流子給禍害了,農(nóng)村人怕報警丟人就沒聲張。你說這家伙有沒有心機,有一天,他把那個二流子叫到家里灌醉了,然后讓二流子和他每人騎一匹馬假裝古代士兵打仗玩兒。他給二流子配了個長棍子,他自己卻拎著鐮刀,結(jié)果二馬一錯鐙,他一鐮刀把二流子摟死了!弄個酒后誤傷,賠了幾萬塊錢,鄰里們又集體說情,派出所從輕發(fā)落,教養(yǎng)三年,故此得名叫二馬。你說這幾只老狐貍想逃跑的話能攔得住嗎?現(xiàn)在想起來,他們平時連話都不說,全是眼神交流,從進(jìn)來就裝孫子埋頭苦干,揍也沒少挨。結(jié)果咋樣,人家就看好了這個口子,尥了!唉!”
  石頭說完咧著大嘴自嘆不如??!
  阿寧貼近他的耳朵,小聲說:“咱這勞動教養(yǎng)也不是判刑,逃跑的話還真能拿槍打嗎?”
  “我靠!你以為他們慣著你啊?我倒是沒親眼看到,但聽老犯人說,去年秋天一個小子從后面的石場工地強行逃跑,管教追了一段沒追上,那小子跑后山上去了。后來咱們勞教所里的追捕隊騎馬把那小子圈了下來,那小子奔大地狂尥,讓人家一槍掐腿上了,結(jié)果一個大前趴子摔倒在苞米柵子上,從眼睛扎進(jìn)去的,當(dāng)時就死了!”石頭做了個鬼臉。
  阿寧低頭想了想,管教敢開槍的話,強行逃跑危險系數(shù)太大。今晚那三個小子一跑,以后出收工管教防范的就會更加嚴(yán)密,這樣的機會不多,必須想個萬全之策才能干出去!
  他抬頭盯著石頭,這個悶頭悶?zāi)X的猛漢讓他打打殺殺估計還行,指他動腦袋的話看來夠嗆!
  想到這兒,阿寧若有所思地問:“這么長時間你沒想出穩(wěn)妥一些的高招嗎?咱們得干出去??!”
  石頭無奈又自嘲地?fù)u了搖頭:“唉!讓我出力行,動腦袋我還真差不少勁。其實不瞞你說,我主動跟你接觸,老鄉(xiāng)和敬佩你的魄力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一看你就是個腦袋賊夠用的主兒!如果你真拿我石頭當(dāng)哥們兒,你就研究個口子,咱哥倆干出去!”
  阿寧從石頭的言談舉止中斷定他是個講義氣的人,也打心眼里愿意交他這個朋友。他使勁握了握石頭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天,早飯都沒有幾個人下去吃,大家難得睡個好覺。中午馮指導(dǎo)來了,犯人們像找到親人般擁戴他,見到他很隨意,沒有多少懼怕的感覺。
  馮指導(dǎo)在監(jiān)舍轉(zhuǎn)了一圈,對幾個被季祥打傷的犯人說:“趁這一個月不出工,你們好好養(yǎng)傷,等再出工還得賣力氣好好干活,爭取減幾個月早點回家!”然后又對著三牤子說:“休息也不能放散羊,所里要求咱們整頓,一下跑仨人,陳大隊也正在氣頭上。每天上午和下午你組織學(xué)員學(xué)習(xí)一下勞動學(xué)員行為規(guī)范,不許無故打人啊!”
  三牤子點了點頭:“好嘞!”
  幾句話險些沒把大伙的眼淚說出來,犯人們一直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冷不丁有人把大伙當(dāng)人能不感動嗎?再底層的草根也有自尊,也需要尊重。馮指導(dǎo)離開監(jiān)舍時,好幾個犯人都下鋪送他,他回頭溫和地說:“都歇著吧,難得不挨累?!?br/>  中午,兩個一中隊的“散仙”過來串門兒,其中一個小子也是當(dāng)組長的,他很健談,對三牤子說:“二馬他們幾個真有兩下子,到底讓他們躥了!我們隊那些編鐵網(wǎng)的倒霉蛋一聽說你們隊跑人了,都非常不理解,他們說你們早晨出工,晚上收工,身體都掄錘耍鎬的練得賊結(jié)實,無非就是挨幾下揍唄!哪像我們隊,一天到晚平均睡不上仨小時,摳鐵網(wǎng)把手指蓋兒都摳禿了,臉全熬得黢黑!”
  三牤子好奇地問:“關(guān)鍵你們隊二進(jìn)宮三進(jìn)宮的多,整去怕尥桿子嘍!你們編那個小鐵絲網(wǎng)干啥用的?”
  “散仙”抽了口煙:“靠,都是出口韓國燒烤用的,這幫高麗棒子為了吃兩口烤牛肉,把我們隊一百來人累屁了!就二十多個老人兒能完成任務(wù),晚上十二點之前能睡上覺,剩下的人基本全是在車間趴機器上迷瞪兩三個小時?!?br/>  三牤子問:“你們隊干不完活不讓回宿舍睡覺???”
  散仙說:“那可不!陳大隊定的規(guī)矩,任何人不完成任務(wù)都不準(zhǔn)回宿舍睡覺,最多后半夜三點趴鐵條堆上睡一會兒。有一個新來的犯人,剛下隊第二天,他媽和妹妹給他送的行李。一個月之后又來接見,妹妹一看哥哥臉造得黢鳥黑,衣服都打鐵了,就問他,哥,你咋不換衣服呢?看看多臟???那小子一愣,問他妹妹,你給我拿換洗衣服了嗎?妹妹很納悶地說,在你行李里面卷著呢!你沒看見呀?那小子咧了咧嘴說,唉!從來那天把行李扔鋪上,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回過寢室,上哪兒知道里面有換洗的衣服??!妹妹當(dāng)時就哭了,說行李里面不光有換洗衣服,里面還有咱媽給你烙的蔥花雞蛋餅?zāi)?!這小子接見回來跟我一說,我到寢室把他行李打開一看,雞蛋餅都綠了,呵呵……”
  散仙把這件事情當(dāng)笑話講出來之后,滿監(jiān)舍的犯人都暗自慶幸自己沒分到一中隊去。
  阿寧和石頭對望了一眼,石頭撇了撇嘴,然后表情凝重地望向窗外。兩個小伙子都知道,他們逃跑的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不成功,遭多少罪不說,一旦抓回來,肯定會被轉(zhuǎn)到一中隊去干手工活。那樣的話,絕對沒有第二次逃跑的可能了!
  停工整頓的第三天,阿寧看到了一個絕妙的脫逃途徑。
  今天該輪到阿寧的小組倒垃圾了,他帶著六個犯人把垃圾袋抬到院墻的垃圾點,然后一袋一袋地倒進(jìn)垃圾堆里,裝垃圾的蛇皮袋還得拿回去循環(huán)使用。
  懷揣心思的人無時無刻都在尋找了結(jié)這個心思的契機。阿寧一抬頭,發(fā)現(xiàn)四米高的院墻在垃圾點偏左的地方有一個不明顯的豁口。這個豁口不是突出的豁口,而是年久失修坍塌下來的漫坡,最低處與墻頂相差三十多厘米。而且墻頂?shù)乃椴Aг嫉袅?,這個高度如果有足夠的助跑,爬上去應(yīng)該沒問題,最好是腳下再墊高一些,這樣更把握!
  瞟到這個豁口,阿寧迅速撤離目光,內(nèi)心激動起來,伸手幫著倒垃圾的犯人把蛇皮袋一抖,亂糟糟的生活垃圾很自然地滑落在豁口的下方一些。
  回到樓上,阿寧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動,他瞅了一眼躺在鋪上發(fā)呆的石頭,進(jìn)了水房。
  不一會兒,只穿著大*衩的石頭也進(jìn)了水房,兩個小伙子心照不宣地望著大墻外綠蔭如蓋的農(nóng)田。阿寧興奮得臉色發(fā)紅,他用下巴指了一下墻根下的垃圾點,蠕動著嘴唇說:“看見垃圾點左邊墻上那個豁口了嗎?”
  “瞅著了,沒矮多少哇!”石頭小聲說。
  “不到跟前去仔細(xì)看,是看不出什么差別的,差了將近三十公分!”阿寧眼睛死死盯著墻豁。
  “差那么多嗎?”石頭有些不相信。
  “你從沒去過垃圾點嗎?”阿寧不解地問。
  “沒去過,倒垃圾一般都是后勤那幾個死人幌子的事兒?!?br/>  “你的彈跳力咋樣?”阿寧興奮得直咬牙,好像下一秒就能飛出去。
  石頭撇了一下嘴:“肯定不比你差!”
  “那就好!這幾天沒事多練練彈跳,那個缺口就是咱哥倆通向自由的大門!”阿寧拍了一下石頭的胳膊。
  石頭也明顯地興奮起來,鈴鐺一樣的大眼珠子發(fā)著亮光,兩條大長腿還不由自主地跺了幾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大約啥時候撤?”
  阿寧皺了皺眉:“咱們得休息一個月呢!在這一個月里咱倆做好所有準(zhǔn)備,平時多活動活動胳膊腿兒,我還得想辦法弄點兒錢揣身上,找一個咱們能同時出門的機會,翻出大墻就扎苞米地里,一翅子干山上去,剩下的就是咱哥倆的逍遙世界了!”
  “好!就這么地!我枕頭包里還有一百塊錢,是偷偷讓陸姐賣了一塊銅板分的,沒舍得花?!笔^貼著阿寧的耳朵說。
  兩人正不動神色地研究著,進(jìn)來二十多個洗澡的老犯人,他們被勞教的時間都挺長了,后背上全是一片片的舊傷。阿寧和石頭跟他們打趣了一會兒,出了水房。
  午飯過后,馮指導(dǎo)組織大家開了個全體學(xué)員思想轉(zhuǎn)變會,阿寧在會議結(jié)尾自告奮勇地表現(xiàn)自己的改造覺悟,他站起來虛心又誠懇地對大家說:“各位難兄難弟,我張寧首先做個深刻的檢討,由于我沒管理好組員,一下跑了仨。平時我們干活也總拖大家后腿,為了彌補對大家的虧欠,我宣布,從今以后所有的垃圾不用排班,全由我?guī)巳サ?!?br/>  下面掌聲雷動。
  此后的幾天,大家都在愜意地享受著難得的清閑之時,每天早晚都會看見思想表現(xiàn)特別積極的張寧組長帶著組員去倒垃圾。而且每次倒垃圾他都親自動手,只是手下的準(zhǔn)頭不濟,垃圾總是“不經(jīng)意”間灑到垃圾點靠左的地方一些。而且他還總說墻角有老鼠,非上去跺幾腳不可。就這樣,院墻豁口下方的垃圾逐漸增厚。第八天到時候,豁口下已經(jīng)增高了二十多厘米。
  這天晚上洗完澡,阿寧和石頭這對濱城的小老鄉(xiāng)又坐在水房的窗臺上“閑聊”。石頭掰著粗壯的手指節(jié),小聲說:“我看那兒墊得挺高了,你這些日子每天練彈跳和俯臥撐也非常有長進(jìn)。我一時半會兒混不出去鐵門,不行你就先尥吧!以免時間長了被人發(fā)現(xiàn)!”說完從衣角里擠出一個小紙團(tuán)塞在阿寧手里:“這是一百塊錢?!?br/>  阿寧捏著那個綠色的百元大鈔揉成的小紙團(tuán),心里一熱,皺起眉頭情真意切地說:“靠!你這是說啥話,既然咱倆是哥們兒,我肯定不會撇下你。能撤一起撤,不能撤再琢磨機會!別著急,我正在研究能讓你和我一起下樓倒垃圾的辦法!”說完把小紙團(tuán)又塞到石頭手里。
  石頭很感動,憨聲憨氣地說:“妥了!既然你這么說,我以后就是你兄弟,論魄力、論腦子,你都在我之上,以后我就叫你寧哥!”
  “靠!別整那些沒用的,你比我還大一歲呢!叫哥不合適!呵呵……”阿寧心里挺自豪。
  “那我叫你老大咋樣?以后我啥都聽你的!”石頭靦腆地抱了抱拳。
  阿寧抿了抿嘴,默認(rèn)了石頭的推捧。得意了一下之后,他心有不甘地說:“唉!可惜小十八累病了,否則我不會扔下他,一定要帶他一起撤!”
  石頭也嘆了口氣:“沒辦法,只能等咱們出去以后再想辦法救他了!對了!出去倒垃圾時跟著的管教離你們多遠(yuǎn)?”
  阿寧輕蔑地笑了一下:“每天跟下去的管教都是站在樓口和門衛(wèi)吹牛掰侃大山,沒有一個跟到垃圾點的!只要你能和我一起下樓,咱們一個助跑就翻過墻了,往苞米地里一鉆,累死他們也抓不著咱們了!”
  哥倆正談著,有人喊:“集合,馮指導(dǎo)傳達(dá)指示!”
  阿寧和石頭趕緊回到監(jiān)舍,不一會兒,馮指導(dǎo)來了,手里拿了一張表格,進(jìn)屋就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所領(lǐng)導(dǎo)為了咱們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打算明天舉行全所勞教學(xué)員運動會。歡迎有特長的學(xué)員積極參加,愿意報名的現(xiàn)在登記,項目有3000米長跑、立定跳遠(yuǎn)、摔跤……”
  聽到馮指導(dǎo)念到有3000米長跑,阿寧和石頭的手偷偷地相握了一下,興奮使兩個小伙子眼睛發(fā)亮,他倆都十分踴躍地報名參加了3000米長跑。
  但是,令他倆不解的是,有兩個整天只知道干活的表兄弟也報名參加了長跑。這兄弟倆是偷橡膠廠半成品輪胎被抓進(jìn)來的,都三十五六歲了,每天干活任勞任怨,從不多言多語??赡苁沁@幾天休息,緩過了乏,也和阿寧、石頭一樣天天壓腿彈跳,做俯臥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