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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衣傳 第五章 戲無間 2

翌日,寧夏城頭的叛軍忽然發(fā)現(xiàn),攻城的明軍開始在城下將那些散落的麻袋收集在一起,并且在距離城墻約三十丈遠的地方重新堆砌起來,于是趕緊向總兵劉東旸和副將土文秀稟報。
  劉東旸、土文秀得報后登上城頭仔細觀望,料想對方是像上次如法炮制筑墻登城,卻為何離城墻如此之遠呢?兩人一時猜不透明軍的用意,心想反正城池堅固,你能奈我何?因此也就任由城下的明軍折騰。
  城下的明軍抓緊時機修筑堤壩,三天后,圍繞寧夏城城墻的一圈堅固的堤壩修筑而成。
  隨著主帥李如松的一聲令下,士兵掘開河堤,河水自圍城堤壩預留的缺口洶涌流入,不到半日,寧夏城墻外和圍城堤壩之間的河水已經(jīng)有八、九尺之高,儼然成了一片湖泊,而寧夏城則似在湖泊中的一個島嶼。
  李如松馬上命人將河堤和圍城堤壩的缺口堵死。城內(nèi)叛軍終于恍然大悟之時,梅國楨和李如松商議的“以水圍城、以水泡城”之勢已然成型。
  劉東旸、土文秀緊急向哱拜稟報,哱拜親自登上城頭眺望,卻大局已定,也是無可奈何。終究是哱拜老辣,他一面急命城內(nèi)叛軍也開始收集麻袋裝土,在城內(nèi)沿城墻堆砌堤壩,另一面派人收集城內(nèi)木材,召集匠人連夜趕制沖鋒舟,以備突圍使用。
  城外李如松也在緊鑼密鼓地抽調(diào)三千人馬援馳駐守的麻貴,以防套內(nèi)著力兔部增援,這其中便有一個壯漢正是忽日巴日。
  入夜,二十艘沖鋒舟自城內(nèi)緩緩縋下,渡過圍城的水面悄悄越過了堤壩,這二十條沖鋒舟上每一艘分別載了一人一馬,一行人待船靠岸后便棄船騎馬,悄悄地朝河套方向挺進,此刻明軍大營正處在一片黑暗之中,偶有幾處星火大概是巡夜的哨兵手中的火把,似乎是并未考慮有人會突圍因此并未嚴加戒備。
  這二十名叛軍自是受了哱拜委派突圍到套內(nèi)搬救兵,他們見此情景不禁心中大喜,于是偷偷越過明軍大營往套內(nèi)急奔,一口氣騎馬奔出了五六十里,仍不見后方有明軍追來,才徹底放下心來。
  其中一個士兵向領(lǐng)隊說道:“我說頭兒,王爺和劉總兵都把李如松和明軍說得神乎其神,一再叮囑我等小心行事,說得像闖龍?zhí)痘⒀ㄒ粯?,可是你我兄弟卻不費吹灰之力便闖了過來。依我看這個李如松不過如此,也是草包一個!”話音一落,這隊騎兵開始放肆地大笑起來。
  可隨著那領(lǐng)隊一聲驚呼,眾人的哄笑聲也戛然而止!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李如梅親自率領(lǐng)著數(shù)以千計的明軍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就像一只露出了獠牙的猛虎正守在前方,可憐這二十名叛軍騎兵連逃跑都沒來得及,就被對面的一隊遼東鐵騎一個沖鋒消滅殆盡。
  哱拜又連續(xù)派出兩批騎兵突圍去套內(nèi)請救兵,都被埋伏于途中的明軍消滅得一干二凈。
  屢次突圍求救的騎兵雖然都未能成功,但是套內(nèi)著力兔部所派出的探子卻已將寧夏城戰(zhàn)況如實回報,因此著力兔親率三萬騎兵傾巢而出趕來救援,此股援軍本來取道平虜,無奈平虜守將蕭如薰太過彪悍,援軍與之接連交戰(zhàn)三日不僅未能通過,竟損傷千人!
  著力兔無奈之余意圖轉(zhuǎn)道樂陶,卻遇到麻貴、李昫所率在此等候多時的伏兵。
  麻貴這一段日子被李如松罵的凄慘,心中一股無名火正愁無處發(fā)泄,而李昫更是以戴罪之身留用,兩人此刻遇到著力兔的援軍,哪里還能摟得住火?
  原本李如松命麻貴、李昫二人將援軍阻截、擊退即可,可這兩位哪里還顧得了這許多。兩軍甫一接觸便大敗著力兔所部援軍,而兩場大戰(zhàn)下來竟然吃掉著力兔一萬多騎兵。
  這一來著力兔不禁慌了神,也顧不得哱拜所許諾的“大餅”,畢竟保存自己的實力才是前提和根本,因此他率剩余騎兵往老巢套內(nèi)地區(qū)退去。
  按理援兵撤退便無再追擊之理,豈料麻貴和李昫這兩個心中滿是無明業(yè)火的家伙殺紅了眼,竟率兵一路追了過去,而且越追越猛,越打越兇,兩人直打到著力兔套內(nèi)地區(qū)的老巢仍然不肯罷休!
  這一來可苦了著力兔,打又打不過,理又沒處說,無奈只能繼續(xù)后撤,就這樣雙方一路糾纏,一直到賀蘭山以北,麻貴、李昫實在是因為戰(zhàn)線太長,給養(yǎng)難以為繼才撤兵。
  卻可憐著力兔剩余的幾千兵馬又繼續(xù)在賀蘭山以北轉(zhuǎn)悠了一個多月才敢返回套內(nèi),經(jīng)此一役后三十年一蹶不振。
  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初三,此時寧夏城內(nèi)的哱拜一直在翹首以盼援軍的到來,但苦等數(shù)日卻始終杳無音信,也便料到外援幾乎已經(jīng)無望。然而此時城墻已經(jīng)被圍城之水浸泡多日,幾處城墻已經(jīng)開始松動漏水,城內(nèi)糧草給養(yǎng)雖然準備充裕卻也日漸減少。
  哱拜心里清楚,再如此死守下去無異于坐以待斃。因此經(jīng)過思索再三,決定派人在夜里趁明軍不備搗毀圍城的堤壩,先將圍城之水退去,而后再伺機與明軍決一死戰(zhàn)。
  主意拿定當夜,哱拜便挑選了三名機靈、干練的親兵攜帶了鍬、鎬、引信火藥等物,乘坐了一艘沖鋒舟悄悄抵達對岸的堤壩,卻不料未等上岸,便被早已埋伏好的明軍所發(fā)現(xiàn),三人中一人被當場射死,一人跌落水中溺水斃命,剩下一個叫趙老三的士兵被生擒,連夜押送回明軍大營。
  李如松和梅國楨收到稟報都覺得事關(guān)緊急,于是兩人先后趕到中軍大帳,命人將趙老三押了進來。
  趙老三本就被明軍嚇得瑟瑟發(fā)抖,此刻在中軍大帳見到李如松和梅國楨,早就為二人氣勢所懾,除了一味地磕頭討?zhàn)埬睦镞€敢作他想?
  梅國楨和李如松對望一眼,便開始盤問。結(jié)果不費吹灰之力便從趙老三口中得知,由于哱拜和劉東旸兩人捏造謊言,對城內(nèi)百姓說萬歷皇帝已經(jīng)對寧夏城闔城軍民頒下免死鐵券,卻被李如松和梅國楨扣留不發(fā),誓要城破之日盡屠城內(nèi)軍民!
  城內(nèi)百姓皆信以為真,因此雖然寧夏城遭圍困多時,但城內(nèi)軍民卻士氣高漲,決心誓死抵御明軍。
  梅、李二人掌握了如此重要的軍情之后,命人將趙老三押下收監(jiān)。隨后梅國楨連夜起草了一份《告寧夏城軍民書》,信中不僅拆穿了哱拜、劉東旸等人的謊言,并許諾城內(nèi)軍民如果出城,一律保全性命無憂,且由朝廷按日供給口糧。
  梅國楨寫好后并命人謄寫了幾百份,第二日清晨便命士兵將信件都捆扎于弓箭之上,全部用重弩射入城內(nèi)。
  寧夏城城內(nèi)軍民撿拾到信件以后拆開一看無不震驚,一傳十十傳百使消息不脛而走,而守城副總兵土文秀又出昏招,竟然下令士兵強行收集所有信件并付之一炬,如此一來城內(nèi)軍民更加斷定信中所言非虛,一時間城內(nèi)軍民人心浮動,原來凝結(jié)在軍民中的死戰(zhàn)之心瞬間土崩瓦解。
  兩日后的清晨,梅、李二人又結(jié)伴騎馬繞著寧夏城緩緩而行,此時正值初秋,遠處天色湛藍,一陣微風吹過,偶有落葉飄入圍城的水面之上,蕩起圈圈漣漪,更顯出周遭的寧靜。
  梅、李二人被眼前的美景熏得有些昏然欲醉,而城頭上的守城叛軍似乎也被這淡淡的秋意所沾染,透顯出一絲倦怠和慵懶,渾不似之前所見處處守備嚴整而顯露出的森然景象。
  如此明顯的變化自然逃不過梅國楨、李如松二人的法眼。兩人相視一笑,知道是日前梅國楨所寫的那封信起了作用。
  李如松眼望圍城之水揶揄道:“梅兄,時下已至初秋,不如等到冬日,待水面結(jié)冰時,便率領(lǐng)將士踏冰入城豈不省了許多周章?”
  梅國楨笑道:“賢弟說笑了,這場仗如果真打到冬日,恐怕當今圣上第一件事便會向你我二人興師問罪?!?br/>  李如松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依我推算,寧夏城墻在近幾日便會被水泡至垮塌,梅兄以為屆時是否到了一舉攻下寧夏城的時機?”
  梅國楨看了一眼李如松淡然道:“如松賢弟胸中自有定論,又何必多此一問?!?br/>  李如松有些感慨:“是啊,破有形之墻易,破無形之墻卻難啊!無形之墻不破,巷戰(zhàn)和攻城之戰(zhàn)相比只會更加兇險異常?!?br/>  梅國楨應道:“有些事也需要看緣法,我們回營吧。”
  梅國楨話音剛落,卻見窖生自遠處策馬疾馳而來。
  梅國楨笑道:“如松賢弟,我倒是覺得你這個親隨小將頗有些趣味,總覺得每次見他必有好事降臨,真是一員福將?!?br/>  李如松笑道:“借梅兄吉言,卻看窖生這次有沒有好消息帶來。”說罷勒馬站定。
  窖生來到梅、李二人身邊,飛身下馬行禮道:“報梅御史、李總兵!有軍情上奏?!?br/>  李如松干脆利落地叫道:“說!”
  窖生回復道:“是,剛剛截獲了一個車隊,有十余輛推車上都裝滿了白胡麻,據(jù)車主說是城里的油坊自河南南陽販胡麻剛回來,李如柏將軍已經(jīng)將車隊先行扣押,請兩位大人定奪?!?br/>  梅國楨哈哈大笑著對李如松說道:“如松賢弟,我說什么來著?看來此子真是一員福將!”
  李如松也爽朗大笑:“梅兄,一同看看去!”說罷兩人策馬返回軍營。
  李如松、梅國楨兩人回到中軍大帳,見李如柏和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已經(jīng)在營內(nèi)等候。
  兩人剛一落座,李如柏連忙上前見禮奏報:“稟告梅大人、李總兵,剛剛截獲了一個車隊,一共十七輛大車上都裝的是白胡麻。車主便是這個人?!?br/>  李如柏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中年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他嘴里連連說道:“稟報兩位大人,我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啊,一直在城內(nèi)開著一家小油坊,勉強度日,從未作奸犯科,請兩位大人明鑒!”
  梅國楨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他看模樣約有三十歲,中等身材,雖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裝卻很是合體,顯得儉樸、精明,嘴唇很薄,看上去干練中透露著一絲狡黠。
  于是梅國楨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趕緊答道:“回稟大人,小人名字叫作李登?!?br/>  梅國楨說道:“李登,起來回話?!?br/>  李登趕緊低頭道:“小人不敢。”
  梅國楨溫和地說道:“讓你起來就起來,只是有些話要問你,不必拘謹。”
  李登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如柏,李如柏說道:“既然梅大人讓你起來回話,你就起來,不過要老實回話,否則定然嚴懲!”
  李登點頭如搗蒜,連連說道:“小人遵命!小人遵命!”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了起來,低頭垂手站在一旁。
  梅國楨側(cè)頭看了一眼李如松,李如松點頭示意繼續(xù)盤問,便繼續(xù)問道:“李登,你是哪里人?”
  李登趕緊答道:“稟大人,小人祖籍在山西晉城,自幼喪父,從小便跟著叔父到西北一帶販牲口,后來叔父在寧夏鎮(zhèn)染了急癥暴斃,小人走投無路,便去了城內(nèi)一家油坊做學徒,直到五年前自己才張羅了一家小油坊,勉強糊口度日?!?br/>  梅國楨點了點頭道:“一個學徒能白手起家也實屬不易,自然是少不了比常人多了幾倍的用心和勤奮。如此說來,李老板對寧夏城內(nèi)的風土人情應該是頗為熟悉了?可知道哱拜的府邸在城內(nèi)什么位置?”
  李登一聽趕緊答道:“蒙大人謬贊!小人哪里敢稱老板。只是糊口罷了。小人雖在寧夏城多年,卻一直忙于油坊生意,至于城內(nèi)的風土人并不算了解,和官府便更加沒什么往來,也不知道……不知道哱拜王爺?shù)母凇W疃嘀皇菍Τ莾?nèi)地形路況知道一些。”
  梅國楨何等城府,聽到李登剛才回話時有些猶豫,便知道剛才的回話言不由衷,卻也不急于戳穿,他只是看了李登一眼,話鋒一轉(zhuǎn)道:“對了,李登,你拉這許多白胡麻從哪兒回來?”
  李登仍舊低著頭道:“回大人,小人剛從河南南陽平輿販了一批今年最早播種的白胡麻用于榨油?!?br/>  梅國楨贊道:“我聽說河南南陽府平輿所產(chǎn)白胡麻屬性溫涼,味道醇香,品質(zhì)居全國之首?!?br/>  李登聞聽此言抬頭瞄了一眼梅國楨又低下頭道:“大人見識廣博,小人欽佩!這南陽平輿所產(chǎn)白胡麻,馳名宇內(nèi),確可算是天下第一。待小人回到油坊,必然挑選今年頭茬最好的白胡麻,壓榨出上好的胡麻油給大人送過來?!?br/>  梅國楨笑道:“這平輿白胡麻雖好,價格卻也極高,梅某在京城時聽聞,便是好多二、三品的京官也多是在逢年節(jié)時才打上一二斤以備節(jié)日食用,而平時大多食用的卻是黃豆油抑或菘菜籽油,至于尋常百姓能用上莧菜籽油便算是心滿意足了。就你這許多車的白胡麻,卻讓梅某如何能買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