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柏素知四弟如樟心高氣傲卻不善言辭,于他而言被俘本就是奇恥大辱,再加上福島正則和平野長泰臨行前的一番誅心之論不啻于雪上加霜!如果排解不好恐怕四弟如樟?xí)痛艘货瓴徽瘢虼诵闹蓄H為憂慮,卻不想被窖生舉重若輕的幾句玩笑話便消解的不見蹤影,不禁對窖生又是欽佩又是感激!于是拍了拍窖生的肩頭說道:“你們幾個混小子就知道胡說八道,上次的軍棍還沒挨夠?眼看這天都快亮了,大伙都折騰了一夜趕緊回營睡覺!”
李如梅打了個哈欠說道:“二哥這么一說還真困了。不過,二哥,大哥今天不會要今天下令要打平壤城發(fā)起總攻吧?”
李如柏表情肅穆地道:“大哥的心思我不敢妄加揣測,不過還是有備無患,但我估計平壤城內(nèi)的倭寇今日恐怕會嚴陣以待,防備我們攻城,昨夜他們使盡手段折騰咱們,今天也該輪到咱們折騰折騰他們了。你們幾個放心去睡吧,有事我喊你們?!?br/> 李如樟、李如梅、窖生依言各自回了營帳內(nèi)倒頭大睡。
此時,在平壤城內(nèi)日軍第一指揮官小西行長剛剛和福島正則、平野長泰碰了頭,他對整個的偷營細節(jié)都仔細地聽了一遍,隨后好言寬慰了兩人一番,讓兩人各自回房休息,自己則枯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轉(zhuǎn)眼間天色漸亮,小西行長站起身來到窗前,伸手將窗子推開憑窗遠望,見到平壤城此刻正籠罩在一片漫天大霧之中,本就憂心忡忡的他中更是一震,因為在攻城戰(zhàn)之時,攻城一方最喜大霧,這樣可以趁守城一方準備不足突然發(fā)起攻城戰(zhàn),往往能收獲奇效,因此他絲毫不敢怠慢,傳下軍令,令城內(nèi)將士均嚴加戒備,一旦發(fā)現(xiàn)明軍有攻城跡象即刻全員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
然而從清晨至下午,明軍大營始終靜悄悄的,不見絲毫動靜,然而守城的倭軍卻死死地盯住城下明軍的一舉一動,片刻也不敢怠慢!
可小西行長哪里知道,這大半天的時間里,明軍營中上至宋應(yīng)昌、李如松,下到普通士兵,都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好覺,將連日來的勞頓一掃而空。
及至傍晚時分,仍不見明軍有絲毫動靜,小西行長不禁在心里暗暗咒罵李如松等明軍將領(lǐng):你們這幫蠢貨到底懂不懂兵法,會不會打仗?如此有利的天氣實在是可遇不可求,這么大的霧氣是攻城軍隊最好的掩護,可你們竟然就這么輕易錯過,卻害自己和守城的士兵在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下白白空耗了一天。要知道人在臨戰(zhàn)狀態(tài)下對精力和體力的消耗都極大!
小西行長越想越氣,絞盡腦汁后忽然心生一計,他急忙派人把小西飛傳了來,面授機宜后小西飛獨自一人騎快馬來到了明軍大營求見李如松。
此刻李如松飽睡了一個好覺后才起床,讓軍中的伙夫煮了滿滿一大碗湯面,剛剛端了上來還沒等吃上兩口,窖生便進來稟報說小西行長的特使小西飛求見。李如松啊直接讓窖生通知楊元、麻貴,然后命人帶著小西飛進了營帳。
小西飛見了李如松趕緊行禮拜見。楊元、麻貴也先后進了中軍大帳,向李如松施禮后都坐在一旁。
李如松坐在主帥的座位上大口吃著湯面,頭也不抬地問道:“小西飛將軍,坐吧!中華有句俗語:一回生兩回熟,你我也算是熟人了,有事不必藏著掖著,開門見山痛快點!貴軍指揮官又有什么新的提議?”
小西飛被李如松的一頓搶白說得有些臉紅,但此刻卻也顧不得尷尬,對李如松深施一禮道:“啟稟提督大人,我軍指揮官小西行長此次派我覲見,是請求您即刻退兵三十里,明早他便親自率領(lǐng)全部軍隊出城投降。”
楊元和麻貴彼此對視了一眼卻不說話,在場眾人都一起看向李如松。
李如松渾似沒聽到小西飛的話一樣,自顧自地就著蒜瓣大口吃著熱湯面,唏哩呼嚕地把面吃完了又端起大海碗喝了兩口面湯,然后他才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看著小西飛,卻不說話。
小西飛被李如松看得心里發(fā)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提……提督大人,我剛才說……”
李如松簡單明了地截斷了小西飛的話:“準了?!?br/> 這下小西飛更加不知所措,脫口問道:“什么?”
李如松笑了笑說道:“不就是我軍今晚退兵三十里,明早你們的指揮官小西行長親自率兵出城投降嗎?本提督現(xiàn)在就答復(fù)你,準了!還有別的事嗎?”
此刻小西飛腦子里一片空白,臨行之前準備好的幾套說辭方案卻被李如松的一句話就戳到九霄云外了,怔了半晌才囁喏道:“沒……沒有了?!?br/> 李如松看著一臉茫然的小西飛,微笑著揶揄道:“將軍吃了嗎?要不我讓伙房給你也下一碗熱湯面?”
小西飛如夢初醒,趕緊向李如松施禮道:“謝提督大人,怎敢勞煩提督大人。我這就趕回平壤城向小西行長將軍回稟。告辭!”說罷轉(zhuǎn)身快步走出營帳,飛身上馬回平壤報信去了。
麻貴向楊元使了個眼色,于是楊元起身向李如松施了一禮問道:“屬下敢問提督大人,是否真要答應(yīng)小西行長的請求,要后撤三十里,屬下?lián)钠渲锌峙掠性p?!?br/> 李如松看了看楊元和麻貴,微笑道:“兩位不必當真,這是咱們平壤城內(nèi)的那位老對頭小西行長覺得昨晚和今日白天都沒占到便宜,心有不甘才使的小把戲,若我當真率軍后撤三十里,平壤城內(nèi)便立刻會殺出一支騎兵,趁我軍后撤之際突襲。如果我軍并不后撤,今晚恐怕仍然會有倭寇來偷襲我軍營?!?br/> 楊元聽了李如松的話說道:“啟稟提督大人,如柏將軍最近連日操勞,今日屬下愿帶兵巡夜,嚴防倭寇襲營?!?br/> 李如松搖頭道:“不必,讓如梅、窖生和李寧帶一千官兵在平壤城外五里的地方伏擊倭寇即可,你們下去各自傳令,這兩日沒有其他任何任務(wù),除負責巡視、警戒的戍衛(wèi)隊以外,所有將士都原地好好休整,養(yǎng)精蓄銳準備對平壤城發(fā)起總攻!”
楊元、麻貴聽李如松如此說于便了一聲,和李如松告辭后都各自回營休息。
正月初七,入夜。
平壤城外五里,意欲偷襲的五百倭寇與在此伏擊的遼東鐵騎相遇,一觸即潰,敗回城內(nèi),小西飛向指揮官小西行長如實稟報了戰(zhàn)況。
聽聞偷襲再次失敗,作為指揮官的小西行長卻表現(xiàn)的異常平靜,這一切似乎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來這幾日小西行長無論是派士兵偷襲還是遣死侍行刺都宣告失敗,表面上看似乎是瞎折騰,但其實是不停的在試探,小西行長一直在緊密地關(guān)注著明軍的一舉一動,并希望從這些蛛絲馬跡中找到明軍在共計平壤城時的主攻方向!
但是由于近日接連的大霧天氣,再加上李如松用兵詭異,因此他遲遲不敢得出結(jié)論,導(dǎo)致平壤城內(nèi)的布防也接連變換。然而長期積累的軍事經(jīng)驗告訴小西行長,明軍攻城就在眼前,今晚必須做出最后的布防決定。
于是在認真思考了許久之后,小西行長又虔誠地做了一次禱告,隨后綜合平壤城四周地形、內(nèi)部城防布局以及明軍之前的動向等因素做出判斷,最終下達了作戰(zhàn)計劃:
目前平壤城內(nèi)守軍為第一軍及部分第二軍主力一萬八千人,加朝軍降軍五千人,共計兩萬三千人。
平壤城東臨大同江,東城外空間狹窄,因此小西行長大膽預(yù)測,明軍不會在城東進攻,所以他派一千人駐守東門,以防不測。
平壤南城外地勢開闊,不利于隱蔽,必有部分明軍在此佯攻,所以他派五千朝鮮降軍把守足矣。
小西行長認為明軍真正的主攻方向是平壤城的西北方向,因此小西行長派第一軍全部主力一萬兩千人,全部駐守在平壤城內(nèi)的西北三門,即大西門、小西門、七星門,守軍配備大量火銃、弓弩,務(wù)必死守。
平壤北城背靠牡丹峰,雖占地勢,按理李如松不會傻到選北城作為主攻方向,但是兩天前的那一幕在小西行長腦中電閃而過,他的嘴角漾起一絲笑意:“李如松,不只有你精通兵略,所謂兵者詭道,善攻者必攻其于不備,我也懂!第二軍五千人馬嚴守北城,由我親自坐鎮(zhèn)指揮?!?br/> 而幾乎就在同時,近在咫尺的明軍中軍大帳內(nèi)燈火通明,宋應(yīng)昌居中正襟危坐,楊元、麻貴、李如柏、張錫爵、吳惟忠、祖承訓(xùn)、查大受、駱尚志、朱三爺分別坐在兩側(cè),李如松則站在一面偌大的平壤地圖前召開總攻前的最高級別軍事會議。
李如松開門見山地宣布:“總攻時間,正月初八卯時也就是明天早上?!?br/> 此言一出,坐在兩側(cè)的將領(lǐng)無不驚詫,因按照慣例在重要攻城戰(zhàn)前,別如此之高的軍事會議至少需要在戰(zhàn)前兩天召開,以便各路軍隊有整體統(tǒng)籌和各自調(diào)度的空余,因此大家不理解李如松為何要如此滯后這場軍事會議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