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五年了。
皇帝奉他為國師,竭盡一切上賓之禮。筑寺、聘僧、供養(yǎng)都是前所未有的最高規(guī)格。他高居廟堂,潛心佛學,每日組織寺內(nèi)僧侶譯經(jīng)、講法,與世家大族說禪論道,聲名遠播。
從帝都往九州各地,自此寺廟大興、香火旺盛、禪音裊裊。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只是,那一片七彩丹霞和那一身血紅色的嫁衣,像是無法抹滅的記憶,從此烙在了他心頭,時不時出現(xiàn)在夢里。
只是,他經(jīng)常時不時右手貼胸,這幾乎成了他的習慣性動作。
有一種鳥叫子歸鳥,它發(fā)出的聲音,類似“不如歸來!不如歸來!”
不知什么時候起,出現(xiàn)了這樣一只鳥,日日停在阿奈的窗口,就這么一直唱著,侍從怎么趕也不肯走。
于是,阿奈在窗臺準備了兩盞小盅。一個人時,他喜歡坐在窗前替鳥兒添些水、加點食,然后說說話。他也不設籠子,鳥兒愿來便來,愿走便走,隨他心意。
一日,廳前喧嘩,他移步至前。只見廊下眾人正奮力攔住一女子,聽得她一邊掙扎,一邊口中徑直喊自己名諱。
“我要見伽摩什!有要事相告!放開我!”
“施主休得無禮!師父名諱豈容你張口就來!”
推搡間,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乃是故人,爾等散去,我自來。”他屏退左右,將蕓香迎入內(nèi)室,心中隱隱有不安之感。
“此番前來所為何事?”他單刀直入,迫切之心異常。
“大師!你可知一切前后事端?”蕓香的愁揉皺了她的眉眼。
“究竟怎么了?快講?!?br/> “赤谷城兵變,新的烏孫王聯(lián)合匈奴單于進攻河西,曹氏覆滅,滿門被屠!如今的河西早已換了天地!”
他手中的念珠“唰”地掉在了案上,發(fā)出了清脆的撞地聲。
“那她呢?”嗓音中帶著顫抖。
“子歸小姐出嫁那日,車馬還沒走到赤谷城呢,就被叛軍伏兵偷襲,當時王府送親的侍衛(wèi)都一一被殺,她被挾持,不甘受辱,拔劍自刎……”
“這場婚事,根本就是個陰謀!安日靡提前部署好了一切,乘著烏孫王室為他準備婚禮之時,串通匈奴單于呼曼里外夾擊,推翻昆彌,條件是不納貢漢朝,河西歸附匈奴!”
說著,她從懷里拿出一個物件,遞給伽摩什。
翻開絲帕,是那串他送的盤鈴。上面沾染的點點血跡早已風干,變的斑駁暗沉,似是在低低訴說著主人的不甘。
他再也控制不了,一代圣僧,忽地在人前流下淚來。沒人注意到他指尖摳拳、鮮血累累。
良久,他平靜些許,問道:
“她可有說什么?”
“沒有,被挾持時小姐似乎已有預感,她只是讓我發(fā)誓,務必活著將此盤鈴交于你手?!?br/> 阿奈聽聞,默默站起身走至書架,在一處極其隱蔽的角落摸索出一個木匣子,打開端詳了片刻,將盤鈴小心翼翼放置在里面,又關上轉(zhuǎn)身道:
“此事我已知曉,你在長安可有落腳之處?”
“沒有?!?br/> “那便暫且在本寺住下吧,有事也便于請教。”
他一心裝著如來,東進的理想填滿了他整個腦袋,何曾裝下過她?他以為把她放在心口,為理想放逐了她,然而這一切的犧牲,到頭來卻陷入一樁徹頭徹尾的政治權(quán)謀、軍事行動?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可是這么大的事,他在長安多年,怎么竟然一點風聲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