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不動聲色地輕瞄一眼喜轎,繼續(xù)垂頭擦羅盤。
她是個鎮(zhèn)定的人,手很穩(wěn),可羅盤上的指針卻突然轉(zhuǎn)而不止。
“轉(zhuǎn)針?”她低喃。
轉(zhuǎn)針乃羅盤奇針八法之一,又叫欺針,是指針頭往同一個方向不停旋轉(zhuǎn),久不停止。一般風(fēng)水師用羅盤查探風(fēng)水時見到轉(zhuǎn)針,都會認為此地不詳,有銜冤滋生,居則傷人。所謂風(fēng)水在于一個“氣”字,也就是氣場,冤氣怨氣也是一種氣,羅盤在配了八卦、陰陽、五行之后,可以靈敏地感知這種氣場的存在。尤其在古代,沒有現(xiàn)代化機械、工業(yè)、磁場等干擾,認知感會更強。(注①)
可渡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怎會這般大的冤氣?
她正思考,船工已經(jīng)將纜繩固于碼頭。
藍姑姑和玫兒跑得最快,跳上船上伸手扶她,“姑娘,仔細些?!?br/> 墨九踏上岸,不經(jīng)意側(cè)目,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約摸二十來歲,個頭高頎,五官分明,眉角那條小小的疤痕也格外醒目。盡管他唇上留了一抹淺淺的胡碴,但瘦馬的經(jīng)歷太特殊,墨九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正是謝丙生手下的辜二。
可他為何會從花船下來?
辜二也看見了墨九,不知是心虛害臊,還是天氣太熱,他黑臉上倏地一紅,額頭都緊張地滴了汗,“蕭家大嫂,你也在這兒?”
這個稱呼墨九不高興,“請叫我九姑娘?!?br/> 辜二呆一下,“哦。”
墨九看這個人還如初見一般,臉上無淫瀆之氣,人也老實巴交,實在不明白為什么會上花船找野娼。而且,她聽說南榮的國家公務(wù)員薪俸都挺高,他就算有需求,也應(yīng)當(dāng)找個好地方么?
她歪著頭瞅辜二,“你上那船,干啥去了?”
這樣問其實是她真的疑惑,可薛昉幾個卻以為她不懂,不免尷尬地咳嗽起來。辜二更尷尬,他紅著臉支吾一下,像是恨不得馬上找地縫溜走,一雙眼睛左顧四盼,“回九姑娘,辜某有些急事。”
墨九了解地點頭,“看來是很急?!?br/> 多看了他一眼,她拎著裙裾走了。不幾步,想想又回頭,語重心長地嘆道:“你們這些年輕人?。 ?br/> 辜二:“……”
薛昉:“……”
渡口有一段十幾級的臺階,昨夜下過大雨,臺階有些滑,接親的人都沒有下來,只藍姑姑和玫兒一左一右扶著墨九往上面停轎的地方走??蛇€沒踏上最后一級,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就來了。
“淫怠胚子,臨上花轎,還扯著漢子勾勾搭搭,一步三回頭,恁大的騷性兒,與那花船上的野娼有何不同?”
這般罵人的婆子,墨九就認識一個——宋妍的奶娘吳嬤嬤。
宋妍被蕭乾和宋驁帶去了京師臨安,吳嬤嬤卻從三江驛站跟著藍姑姑他們一道過來,自然不曉得情況。當(dāng)然,依她的身份,也不會有人專程告之。
墨九抬了罵,也不急。她像近視眼似的,走近瞧半天才恍然大悟,“哦,老虔婆,你還沒死呢?”
末了,看吳嬤嬤氣黑了臉,她又嚴肅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說你也是喂奶的,人家也是喂奶的,都靠身體活命,怎的人家就卑賤,你就尊貴?莫非你的奶好些?”
吳嬤嬤在信王府頗受信王妃待見,宋妍也尊她重她,出了王府便頂著烏龜殼裝王八,這一急不得了,指著她的臉就跳著腳的罵,“賤蹄子也不知是哪個膫子半路屙出來的野雜種,沒爹教沒娘管,老婆子今兒便撕爛你的嘴,教化你做人……”
“吳嬤嬤!”打斷她的人不是墨九,是一個頂著梳云髻的婦人,面頰白皙,略有肉氣,顯得很福態(tài),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著裝大方得體,笑容也端莊,一舉一動頗有古代貴婦的氣質(zhì)。她笑道:“墨姐兒怎么都是蕭家娶來的長房長媳,嬤嬤你看這也不是信王府,蕭家在楚州也有些臉面,若你在這里打了墨姐兒的臉,也就是打了蕭家的臉,回頭月娥也不好向老夫人回稟?!?br/> 這婦人話里軟中帶硬,吳嬤嬤尷尬地笑笑,瞪了墨九一眼,就退在了她身側(cè)。
“還是二夫人這種簪纓世家出來的貴人會說話?!彼{姑姑適時踩了吳嬤嬤一腳,又笑著扯了扯墨九,“姑娘,快叫二嬸娘?!?br/> 蕭家人丁不算興旺,蕭六郎他爹共有兄弟三人,他爺爺蕭老國公死后,他爹蕭運長便當(dāng)了家,但這位二夫人袁氏是臨安望族袁家的嫡女,娘家有人,出了名的厲害,二房從來不比大房弱。
墨九低眉順目,“二嬸娘大老遠來接九兒,勞心了?!?br/> 看她乖巧,袁氏也笑得慈愛,“不礙事,嬸娘早聽說大郎媳婦兒生得俊,這不巴巴向老夫人討了吉利,先來得個眼緣么?果真這小模樣兒,比我家二郎媳婦福分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