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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曉小說閱讀網(wǎng) > 歷史軍事 > 大宋宮詞

大宋宮詞 第一章 新桐初引

??1.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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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太平興國年間,陽春令月,時和氣清,益州華陽河洲之上的王雎鴻雁正叫得關(guān)關(guān)嚶嚶。最新最快更新河邊兩岸植有數(shù)重桃花,花開灼灼,樹下流水以一脈花影染成的胭脂色遙遙相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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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上草薰風暖,花瓣零落如雨,十數(shù)位樂伎于其間踏歌曼舞,在唱一首蜀地宮詞:“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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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唱得兩句,一位男裝的樂伎腳下一絆,身子晃了晃,停止了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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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她對舞的樂伎行首蹙了蹙眉,頗為不滿:“練了多次,還未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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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裝樂伎赧然道:“這主君的衣裳我穿原長了些,起舞時常絆到?!?br/>  ?
  ??“那就換一個人。”行首側(cè)首四顧,“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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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樂伎相顧而笑,均不領命,其中一位道:“她已是我們之中最高的,若她也不能穿主君衣裳,誰還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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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待行首回答,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忽從側(cè)面應道:“我能?!?br/>  ?
  ??眾樂伎循聲望去,見一位高挑秀頎的姑娘自楊柳堆煙處走來,十六七歲光景,延頸秀項,鉛華不御,一頭烏發(fā)很簡單地在頭頂綰了個髻,新鮮而干凈,像柳絲梢頭那一抹煙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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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著棉麻制成的長褲短衫,是男子的打扮,樂伎行首把對那不夠精致衣物的蔑視掩藏于無瀾的鳳目中,不動聲色地問她:“你會跳我們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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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彼龔娜荽鸬?,“你們每天在這練習,我看都看會了?!?br/>  ?
  ??“那好?!毙惺壮悄醒b樂伎遞了個眼色,“你把行頭換下,交給這位姑娘?!?br/>  ?
  ??不消多時,這年輕的姑娘已換上了那絲質(zhì)的襴衫與漆紗幞頭,身量相當,款款舞了個男子身段,果然巍峨如玉山傾。行首滿意地點頭,讓她跳主君舞,自己則扮與之對舞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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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任的主君廣袖當風,攬美人入懷。兩人共舞于桃花影中,美人呈出一如既往含情凝睇的表情看向主君,主君亦溫柔回顧。陽光吹落的幞頭陰影落在裊裊長衫上,她帶著悠懶笑意俯視美人,桃花如面,春風拂眼,美得雌雄莫辨。美人流轉(zhuǎn)的目光便奇異地滯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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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君雙睫含笑地微垂又揚起,聯(lián)娟修眉下亮出的雙眸宛若一泓幽潭,那見慣世面的美人竟覺魂魄不自禁地隨著她眼波往里漩,不由雙頰微熱,失措地捂住心口,渾然忘了下一段水袖該往何處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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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周圍的樂伎一壁伴舞,一壁繼續(xù)唱剛才的宮詞:“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一點月窺人,欹枕釵橫云鬢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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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美麗的人兒衣袂飄飛,載歌載舞,言笑晏晏,在這云卷云舒的春洲,在這花開花落的芳甸。一直舞到日懸中天,桃花淡墨色的影子被太陽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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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對岸有中年女子的呼喚聲隱約傳來:“小娥,小娥……劉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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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那聲“劉娥”帶有明顯的怒意。歌舞中的主君立即停下,脫下行頭,迅速穿回原來的短衫,邊換邊對眾樂伎說:“舅母找我,我該回家了,姐姐們再會?!?br/>  ?
  ??行首問:“你以后還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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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答:“還來?!?br/>  ?
  ??行首笑:“除了歌舞,你還跟我們偷學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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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鼗鼓,”姑娘坦誠答道,“我還跟你們學了鼗鼓。下回若缺人,我來補上?!?br/>  ?
  ??言罷,她匆匆穿過桃花林,走到河邊,輕盈地跳入水中,潛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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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的發(fā)髻在水下散開,青絲如水草揚起,溫柔地撫過她的臉,她纖長的雙手撥開撲面而來的水流,像兩朵辛夷花舒展于風中。那顆因舅母的怒喚而收縮的心,也隨之漸漸平復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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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小便不懼水,七歲時不慎墜入水中,她手足在無措的擺動中奇跡般地找到了頻率,漸漸感到水的浮力足以承載她幼小的身體,便平靜下來,開始探索這至柔之物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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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后她經(jīng)常像條魚兒般穿行于水中,避開塵世紛擾,讓自己不甚愉快的童年如水滑過,隨著每一夜的明月白露,寂然無聲地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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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潛游到家附近,劉娥從水里浮出,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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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起身,一只手便從她身側(cè)揪住了她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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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吃痛扭頭,見揪她耳朵的正是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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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她烏發(fā)垂肩,白皙柔嫩的小臉上帶著湛露般的水珠,清麗若出水芙蕖,看在枯發(fā)黃皮的舅母眼里,這真是令人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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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怒火益盛:“死丫頭,大白天不待在閨房里繡花,跑哪里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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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辯解:“舅母,我沒偷懶,你讓我繡的花我全都繡好了,就擱在房里,正準備送給你看呢?!?br/>  ?
  ??舅母抓起她雙手一看指頭,斥道:“針眼這么少,肯定偷懶了?!?br/>  ?
  ??劉娥笑道:“是女紅精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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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哪里肯信,伸手去掐劉娥的臉:“看你這狐媚樣,小小年紀不學好,天天跑出去學窯姐兒歌舞,難不成想勾引野漢子么?讓你繼續(xù)待在我家,遲早會敗壞我龐家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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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喋喋不休地繼續(xù)怒斥。拖著劉娥朝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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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把劉娥鎖進房中,直到月上柳梢,仍未有把她放出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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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左右等不來人,便從內(nèi)推門,探手出去摸索,想看那鎖有無可能自己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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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冷笑著走到劉娥閨房窗外:“你且死了這條心,這時候別想出去,等著徐員外家的花轎來接吧?!?br/>  ?
  ??徐員外,這個名字令劉娥感受到了舅母之前所有行徑都抵不過的惡意。她知道這位鄉(xiāng)紳,曾在上元節(jié)見過他一面,彼時她頭插火楊梅,與鄰居家的姑娘們一起舞著花燈游行于街上,路過他家樓下,清楚地聽見他在樓上問家仆這個戴火楊梅的姑娘是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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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聞聲抬頭朝樓上望去,看見了一張層層疊疊地密布著皺紋和斑點的臉,老得就像昨天剛出土,帶著一身斑駁厚重洗之不去的綠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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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壓下心頭的厭惡,盡量讓語調(diào)顯得平靜:“你要我嫁給徐員外?舅母,敢問徐員外高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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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回答:“徐員外是戊辰年的,跟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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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們都是戊辰年生的,”劉娥在心底譏誚地笑,“只不過我和徐員外之間隔了個花甲?!?br/>  ?
  ??舅母被這句話激怒了:“你還挑三揀四?你爹死得早,劉家不肯收留你母女,你娘就帶著你回娘家讓你舅舅養(yǎng)著,活活把你舅舅累死了。你娘做慣了將軍夫人,吃不下我家粗茶淡飯,也撒手而去,卻把你這賠錢貨扔給我。沒有豐厚嫁妝,你還想嫁個好兒郎?難得徐員外看上你,愿意納你為妾,是你的福分,運氣好與他生個一男半女,將來家產(chǎn)少不得也分你一份,夠你衣食無憂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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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把喪夫的怨恨都轉(zhuǎn)嫁到了劉氏母女身上。劉娥默不作聲,手指沿著窗格徐徐攀爬,在舅母停歇的間隙感覺桐間露落,柳下風來,撫上窗欞的手收集了流轉(zhuǎn)于夜色中所有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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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舅母數(shù)落完,劉娥鎮(zhèn)靜地開口:“舅母所言有理,我想明白了,愿意嫁到徐家過好日子,如今只是想請舅母幫我置辦一身好行頭,好歹我也是好人家出身,不能穿戴太寒酸,將來被徐家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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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爽快地答應倒令舅母難以置信了:“你真愿意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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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道:“全憑舅母做主?!?br/>  ?
  ??舅母舒了口氣:“好吧,行頭好辦。說,你想要什么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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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娥的堅持下,舅母無奈地為她選擇了華陽縣最好的銀匠龔美來為她打造首飾。一想到可能付出的昂貴工錢,舅母頓覺心頭被剜掉一塊肉,帶著劉娥去廳堂見龔美的路上,仍在邊走邊數(shù)落:“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攤上你這丫頭,白養(yǎng)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有人來娶,你又訛我一大筆嫁妝?!?br/>  ?
  ??劉娥笑道:“我知道舅母疼我,為我安排這門婚事也是為了我能享大半輩子福。索性就送佛送到西,送我一副好行頭。讓我戴上好首飾風風光光地嫁到徐家,將來若獲得徐員外寵愛,我自不會忘舅母大恩,金山銀山地往娘家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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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她語意想到那美好前景,舅母終于忍不住笑了,去捏她唇角:“你這抹了蜜的小刁嘴,真讓人又愛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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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匠龔美早已候在堂中,寒暄之后,把首飾圖樣在劉娥及舅母面前展開,指著圖樣說:“最時興的樣式都在上面了,請小娘子過目,看中哪個告訴我便是,我必在小娘子婚期前打造好,送到府上?!?br/>  ?
  ??劉娥看看圖樣,指其中一個簪子給舅母看:“這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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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沒立即回答,但問龔美:“這個貴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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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道:“若用銀鎏金,造價不會很高,工價好說,我一定按最低的熟客價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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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略略放心,對劉娥道:“你且先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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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微笑,繼續(xù)指看中的幾個款式給龔美看,龔美在圖樣上做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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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丫鬟自后院進來,向舅母稟報:“夫人,你供的財神爺面前的長明燈滅了?!?br/>  ?
  ??舅母十分惱火:“滅了你不會馬上點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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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唯唯諾諾地答應,轉(zhuǎn)身欲去,舅母卻又把她喚?。骸八懔耍惚渴直磕_的,別沖撞了神明,還是我自己去吧?!?br/>  ?
  ??舅母朝外走,丫鬟欲跟上,舅母制止她,目示劉娥及龔美,低聲囑咐丫鬟:“你留下,看好姑娘?!?br/>  ?
  ??丫鬟答應,舅母快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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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待舅母遠去,回眸吩咐丫鬟:“龔師傅遠道而來,怎的沒備上茶水?快去點一盞熱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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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見龔美面前果然沒有杯盞,忙道:“呀,真是失禮了,我這就去?!?br/>  ?
  ??龔美見丫鬟身影消失,立即側(cè)首急切地問劉娥:“妹妹,你舅母要把你嫁給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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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原是熟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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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是并州人,背井離鄉(xiāng)來華陽縣謀生計。他手藝本不錯,但初時人生地不熟,沒什么客人。劉娥從小沒被舅母當閨秀養(yǎng),好處是??梢粤锍黾议T四處閑逛。她爽朗大方,模樣又好,城中姑娘爭相與她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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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認識龔美后,覺得他淳樸善良,遂把他介紹給她那些女友打首飾。龔美的首飾鋪因此迅速崛起,傲視同儕。龔美感激劉娥,他比劉娥大七歲,在他建議下,兩人以兄妹相稱。這些事,劉娥自然是瞞著舅母的,也要求龔美不要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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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四顧無人,才轉(zhuǎn)頭朝龔美嘆了嘆氣:“龔大哥,我舅母要我嫁到徐員外家為妾,那個我一見就惡心想吐的徐員外?!?br/>  ?
  ??龔美思忖道:“要不我拿出所有積蓄給你舅母,讓她推掉這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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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立即否決:“那可不行,你一個異鄉(xiāng)人在華陽打拼這么久才攢了這點錢,哪能為我全貼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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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道:“若非你相助,我怎能在華陽立足。我們既已結(jié)為兄妹,如今妹妹有難,哥哥拿出積蓄幫你是天經(jīng)地義的?!?br/>  ?
  ??劉娥擺首:“你掙的錢要用來成家立業(yè),何況我舅母胃口那么大,你再存幾年的錢估計她也看不上,就別為我操這個心了?!?br/>  ?
  ??龔美嘆道:“那你真要嫁去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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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不置可否地笑笑,手指剛才龔美做好標記的簪子圖樣:“這個簪子你就用銀鎏金給我做,但簪鋌要做得特別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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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狐疑地看看簪子圖樣,又看看劉娥,然后低首垂目,認真聆聽她改造首飾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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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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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防著劉娥,嫁期之前一直將她禁足,鎖在房里不許她出來。一日晚膳后,舅母前往街上茶坊聽說書,叮囑家中丫鬟看守劉娥,而劉娥的幾位閨中好友聞訊趕來,以幾盒胭脂水粉收買了丫鬟,讓她容她們來到劉娥窗前,與她敘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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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友們提起劉娥這不如意的婚事,都是憂心忡忡。一位說:“徐員外這喜事還辦得真快,上個月才埋了一個,這又要迎進去一位?!?br/>  ?
  ??另一位說:“橫豎徐員外有錢,以前的妾室有投井的,有懸梁的,有遍體鱗傷地死的,娘家人來鬧,不過給了些銀子就擺平了,照樣愛納誰就納誰?!?br/>  ?
  ??還有一位猛點頭:“上次那個九娘子,進洞房時還好好的,第二天就上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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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聽不過去了:“呸呸呸!你們千萬別在娥姐跟前說觸霉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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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頓時噤聲。少頃,一個姑娘換了話題,幽幽對劉娥道:“你嫁人了,以后我翻籬笆出去玩,誰抱我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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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引得其余姑娘也是悲從心起,一位道:“以后下雨天外出,誰來給我撐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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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位續(xù)道:“以后我拔不開的瓶塞,誰來給我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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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表示擔憂的是劉娥鄰居陳家的一對雙生女兒。大雙道:“以后我摘果子時夠不到的桃子李子,誰來幫我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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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雙抹著眼淚嘀咕:“以后我吃不完的桃子李子,誰來幫我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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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不禁笑出聲來,對小雙道:“你贏了?!?br/>  ?
  ??小雙毫無喜色,霎時放聲哭:“你竟然同意給人做妾?該納妾的人難道不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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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想笑,鼻中卻一陣酸楚。庭中那株蒼郁梧桐枝椏橫斜,影子從月光中墜落,隨風一點一點敲擊著她面前的窗紗。劉娥瞬了瞬目,笑對窗外的小雙道:“小雙,你朝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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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雙愕然問:“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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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道:“看,星星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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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雙聞聲向右望去,她的側(cè)影隨之映在窗紗上,少女稚嫩的五官輪廓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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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內(nèi)的劉娥也側(cè)首,朝小雙側(cè)影傾身,在小雙影子額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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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雙,”劉娥對室外愣怔的少女微笑,“我會好好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鄰村阿牛如果要娶你,一定不要準他納妾?!?br/>  ?
  ??不久之后,劉娥被一頂小轎抬進徐家大宅。沿途沒有禮樂相送,有的是圍觀路人竊竊私語聲,議論的無非是她與徐員外的年齡差距,以及徐家妻妾詭異的不明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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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表情淡漠地聽著,鎮(zhèn)靜地伸手摸了摸頭上照此前選定圖樣打造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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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徐家,在堂中與徐員外及其妻妾一一見了禮,她便被送入新房,徐員外仍在堂中應酬賓客,房中看守劉娥的是他的七娘子,房外另有兩名丫鬟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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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顯然對徐員外再度納妾這事有怨氣,并不搭理劉娥,自己在房中梳妝床上盤腿坐下,抓了一把松子自顧自地咔咔地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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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坐在床沿觀察七娘子,見她個頭比自己矮一點,但身材比自己壯實,細白面皮,略顯豐腴,倒沒有多少刻薄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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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沉默地對坐良久,房中僅余七娘子嗑松子的聲音,最后是劉娥先開口,朝七娘子笑道:“姐姐在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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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眼皮也未抬,繼續(xù)響亮地磕完一顆,才冷冷答道:“松子?!?br/>  ?
  ??劉娥遂問:“姐姐能賞點給我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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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有些詫異,斜睨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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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微笑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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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面無表情地道:“自己過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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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欣然起身,走到七娘子對面坐下,在梳妝床案上的松子盤中抓了一把,也隨七娘子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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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邊嗑邊上下打量劉娥,然后問:“你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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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道:“是呢,這一整天都沒進食?!?br/>  ?
  ??七娘子一指房中桌上擺著的酒菜:“那些是為你和員外準備的,你若餓了,不如先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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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掃視酒菜,一時沉吟不語。七娘子在心底冷笑:這是你和員外的喜酒,你若現(xiàn)在先吃了,是不懂規(guī)矩,對員外不敬。你不吃,看來倒也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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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劉娥無言,七娘子忍不住又揶揄她:“怎么,怕吃多了發(fā)胖?別擔心,你這小身板,怎么吃也不會胖?!?br/>  ?
  ??“也是會胖的,”劉娥含笑應道,“若胖先胖臉,若瘦先瘦胸?!?br/>  ?
  ??七娘子噗嗤一笑,對劉娥的敵意竟瞬間淡去了不少,帶有幾分真意地勸道:“你餓了一天,多少吃一點,見了員外也有力氣說話。吃完我給你收拾?!?br/>  ?
  ??劉娥頷首道:“那就有勞姐姐,稍后我跟姐姐一同收拾?!?br/>  ?
  ??七娘子帶著劉娥來到桌邊坐下。桌上菜肴多為點心和冷盤,另有一些蝦蟹。七娘子琢磨一下,拈起一只大青蟹放在劉娥面前的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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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目示青蟹:“這蟹肉厚實清甜,你嘗嘗?!?br/>  ?
  ??七娘子有許多識人的手段,其中之一便是請人吃蟹,尤其是女人。若這人要求旁人將蟹拆好她再吃,或者要求用工具,吃時小心翼翼,唯恐露出一絲不雅吃相,那此人必是難纏的妖精,做作的賤人;若這人見了整蟹兩眼放光,抓起就啃,必是缺乏教養(yǎng),腸直腦小,心思不多,倒是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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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劉娥似乎是后一種人,毫不推辭地一手拾起蟹,一手徑直掰下一只大蟹螯,也不問工具,直接伸進嘴里咔地一聲咬碎硬殼,然后擱下蟹身,專注剝?nèi)ゴ篁系乃闅?,完美地剝出整只蟹肉,滿意地看看,正要放入口中,忽然想起一旁的七娘子,遂立即把蟹肉遞到七娘子面前:“請姐姐先嘗?!?br/>  ?
  ??七娘子忙擺手:“你自己吃?!?br/>  ?
  ??劉娥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毖粤T一啃蟹肉,雙目微瞇,露出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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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蟹螯,劉娥繼續(xù)吃蟹身,或牙咬或拳捶,房中不時咔咔啪啪作響,一整只青螃蟹很快被她消滅于口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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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意猶未盡,又伸手去取另一只蟹。七娘子見她胃口如此之好,不由嘆道:“看來你還真是怎么吃都吃不胖呀?!?br/>  ?
  ??劉娥笑道:“謝姐姐夸獎,我當恭維聽了?!?br/>  ?
  ??七娘子亦笑:“不用謝,關(guān)鍵在‘怎么吃”上?!?br/>  ?
  ??劉娥似恍然大悟:“原來姐姐是笑我吃得多?!?br/>  ?
  ??七娘子笑而不語,自己也拈起一只螃蟹,道:“我陪你吃?!?br/>  ?
  ??于是兩人相對啃蟹,伴以小酒,推杯換盞,不多時已將桌上螃蟹及其余酒菜風卷殘云般吃了個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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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幾乎完全放心了。徐員外愛細腰女子,宅中妻妾大多瘦得跟紙人一般,只有七娘子稍顯豐腴,也令她耿耿于懷。她原本愛美食,也有吃夜宵的習慣,為此決意斷絕夜宵,餓得不行便嗑點松子。八娘子偏借此擺了她一道,先讓人夜夜做夜宵送到八娘子房中,對外宣稱只要按時飲食,吃夜宵也不會胖。七娘子信了,恢復宵夜習慣。豈料不久后發(fā)現(xiàn),八娘子原來并不吃送到房中的膳食,全給丫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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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事七娘子想起便心酸,只覺宅中處處是賤人,難得遇見劉娥這種毫不掩飾和控制食欲的。以她自覺豐富的人生閱歷看來,只有老夫老妻和閨中密友才會毫不做作地相對大吃暢飲,何況空手啃螃蟹這種事,剛勾搭上的狗男女必不會做,有意爭男人的兩位女子更不會如此不顧吃相,能允許別人看到,必是心無芥蒂的莫逆之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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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進食完畢,仍不見徐員外進來。七娘子站起,帶著微醺醉意說:“我再去取一些新鮮的水果來?!?br/>  ?
  ??劉娥微笑:“多謝姐姐?!?br/>  ?
  ??七娘子開門出去,回自己房取私藏的甘美水果。劉娥迅速拔下頭上龔美做的簪子,握住簪頭簪鋌輕輕一旋,簪鋌從中斷開,露出里面的褐色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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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把粉末傾入酒注子,提起晃了晃,然后擱在桌上,靜待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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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很快提著一籃水果回來。劉娥提起酒注子,將琥珀色的酒液斟滿兩人的酒盞,舉杯向七娘子道:“劉娥在這宅中舉目無親,難得與姐姐一見如故,再敬姐姐一杯,謝姐姐悉心照料我這半日?!?br/>  ?
  ??七娘子亦舉杯,道:“客氣的話無須多說,總之你以后就是我親妹妹,若別人欺負你,你只管告訴我,有姐護著你呢?!?br/>  ?
  ??七娘子仰首將酒飲盡,劉娥趁她閉目飲酒,左手引袖蔽面,右手舉杯向左側(cè)身后,輕輕把酒無聲地倒于身后的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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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劉娥傾于酒注子中的是助眠的藥。是她請龔美買來,置入中空的簪子中,原本是要給徐員外用的,如今見七娘子獨自看守她,便改變了計劃,先請七娘子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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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消多時,七娘子已在藥物作用下伏案睡去。劉娥把她扶到床上睡下,脫了她外面衣裙,給自己換上,再摘下頭面首飾,用布包了擱入七娘子帶來的水果籃中,再房中四處搜尋,想尋找一些防身的工具,不想?yún)s在衣柜中發(fā)現(xiàn)一些鞭子匕首和繩索之類的刑具一般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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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怔了怔,迅速想起關(guān)于徐家妻妾死因的傳聞,又是憤怒又是惡心,從中隨便選了把匕首便匆匆關(guān)上柜門,擱在籃子中用布掩好,便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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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門之前劉娥回首看躺在床上沉睡的七娘子,又過去幫她掖了掖被子,低聲道:“姐姐,情非得已,對不住了?!比缓罂觳阶叩介T邊,開門低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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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量與七娘子相差不多,穿著七娘子的衣裳頗合身。彼時夜色漸濃,她又低著頭,門外的兩位丫鬟看不真切,只道她是七娘子,看著她的背影問:“七娘子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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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跟樂伎們偷學過鼗鼓說書,模仿別人的語音也能有七八分像,遂學著七娘子的聲音頭也不回地道:“新娘子想吃隔壁店鋪的點心,我去幫她買點回來?!?br/>  ?
  ??丫鬟笑道:“七娘子心善,對新娘子真好?!?br/>  ?
  ??這日徐宅因有喜事,賓客往來,門禁不嚴,劉娥便趁著賓客出入,混跡其中,從側(cè)門逃出了徐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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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翠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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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自知徐家會很快知道出逃之事,不敢在華陽多逗留,拋下籃子,把其中物件用布包成包裹背在身上,迅速出了城,擇一條車馬不易行走的狹窄山道,連夜朝外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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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山道一直蜿蜒向上,劉娥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漸漸明朗起來,晨光清美,但見周圍峭壁巍峨,翠嶠橫天,絲絮般輕白的山嵐縈繞于山腰間。劉娥暗暗贊嘆此中美景,卻也不多停駐,繼續(x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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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路在山巔處陡然消失,前方是一懸崖,崖下澄江如練,對岸也是一陡峭山峰,兩座山峰之間有一鐵索吊橋相接。只是那吊橋似乎已使用多年,風吹雨淋之下銹腐不堪,踏腳的木板缺失不少,鎖鏈多有斷裂,雖關(guān)鍵處被人以藤條纏綁固定,看上去若要行走其間也甚是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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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正在猶豫是冒險從吊橋上通過還是下山另尋新路,卻聞山腰間人聲喧嘩,腳步迭沓。她回首下顧,見一人為首,后方另有十來位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正闊步攀越,迅速朝山巔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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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首那人遙遙領先,已窺見劉娥身影,立時朝她一指,對身后眾人道:“快!她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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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明白這些人必是徐家派來捉她回去的家仆,面前已無退路,遂決然進入吊橋,雙手分別扶著兩邊繩索,一步一晃地朝對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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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兩壁翠嶠下江水流光縹碧,一葉扁舟自遠處漂來,一位青衫磊落的仕子負手立于舟頭,帶著淺淺笑意流眄于河川之上,看郁茂原隰中百草滋榮,衣袂迎風,攜兩袖風露,于天水之間感受這如洗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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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后的船家已將扁舟劃至吊橋之下。忽有一塊木板從天而降,擊破扁舟附近的水面,水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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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仕子仰首向上看,適才在吊橋上踏破木板的劉娥與他目光相觸,立即尷尬地向他拱了拱手以致歉,又繼續(xù)搖搖晃晃地朝前走。此時她橋上路程已過半,而身后最先追來的家仆已至橋邊,也試探著上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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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劃過吊橋,仕子轉(zhuǎn)身示意船家暫停舉棹劃船,又抬頭注視劉娥,看著她一步步走到吊橋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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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足踏實地,才舒了口氣?;乜茨菫槭准移?,見他行走之下橋晃得更厲害,他也頗緊張,雙手緊抓兩邊繩索,挪步甚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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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一瞥橋頭兩端,見系在橋柱上的鐵索已然斷裂,替代捆綁的藤條也磨損大半,可以利器割斷。遂取出匕首,笑吟吟地向吊橋走近數(shù)步,在橋上家仆驚惶注視下把匕首刀刃置于藤條之上,笑問:“你猜,是你先走到橋這端,還是我先把繩索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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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仆一愣,迅速評估了藤條的牢固度、匕首的銳利度及自己前行的速度,然后驟然轉(zhuǎn)身,大步逃回離自己更近的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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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待他上岸,立即以匕首猛割藤條,迅速把連接在橋柱上的幾處都割斷,吊橋隨之斷裂,垂于另一端峭壁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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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眾家仆此時已盡數(shù)趕到,但見吊橋已斷,一時無計可施,只得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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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含笑收好匕首,立于峭壁邊回顧對岸峻嶺之下的華陽縣,笑容逐漸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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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懷念家中長著梧桐樹的院落,懷念隨朝陽透窗而入的搗衣聲,懷念雞犬相聞的鄰里,更懷念這座即將淪為舊日回憶的小城,以及那些循著年少不羈的心意散落于明衢于暗巷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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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都過去了,再難舍的記憶都如面前碧色的水,一逝不復返,終將延續(xù)的,是足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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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轉(zhuǎn)身向前,疾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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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仕子一直在旁觀上方情景,目睹這結(jié)果,亦不禁唇角揚起,目露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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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才,”也在默默觀察的船家開了口,評論道,“這小丫頭挺機靈,只是這吊橋建好不易,她就這樣割斷了,不知會妨礙多少百姓通行?!?br/>  ?
  ??仕子擺首:“這吊橋年久失修,她能以匕首割斷,可見已腐朽不堪。此前她一人通過已很兇險,若不割斷,稍后追趕她的那群人如決心上橋,此橋必不能承重,彼時斷裂,更會危及眾人性命。所以她割斷繩索,既為自己化解了危機,也不失為積德之舉?!?br/>  ?
  ??船家想想,也連連點頭:“也對,若她心腸不好,大可在領頭追趕她的那人尚在橋上時把橋割斷,何必等他上岸再割?!?br/>  ?
  ??仕子微笑,又回身目視前方,道:“走吧?!?br/>  ?
  ??劉娥前行許久,見山路越來越崎嶇,樹影幢幢,荊棘密布,也怕迷失在叢林中。想到之前看見的扁舟,覺得如從水路離開,或許更快,遂下山,朝河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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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有一艘小船正從華陽縣方向劃來,一背著行囊的男子坐在船頭,身后一名船家正在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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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蔽于暗處觀察,待船劃近,辨出坐于船頭的人竟是龔美,不由大喜,跑到河邊朝龔美揮手:“龔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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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聞聲轉(zhuǎn)顧,看見劉娥立即站起,頗為驚喜:“妹妹,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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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忙招呼船家將船劃到岸邊,接劉娥上船,低聲問:“你怎么從徐家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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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道:“說來話長,我們快離開這里?!?br/>  ?
  ??龔美答應一聲,請船家繼續(xù)撐船,帶著劉娥朝河中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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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見有船家在側(cè),暫未提自己的事,看看龔美的行囊,問道:“龔大哥,你為何要離開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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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嘆道:“承蒙你關(guān)照,為我?guī)碓S多客戶。我最近生意紅火,卻得罪了華陽城中最大那家首飾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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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相對而坐敘談,都未發(fā)現(xiàn)船后方有一艘漁船正在朝這邊劃來,而不遠處水面下暗潮涌動,不時泛出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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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繼續(xù)道:“那家掌柜差人扮成客人找我打金首飾,我打好了他卻將首飾掉包,取出一套銀鎏金的說給我的是黃金,我卻打了銀鎏金的糊弄他,要去報官?!?br/>  ?
  ??劉娥蹙眉:“豈有此理!龔大哥索性就去縣衙與他理論,不能忍氣吞聲被他們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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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面下泛起的漣漪越來越近,離他們的船僅一兩丈遠了,漣漪中心有黑影如魚般自水下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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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仍然未覺,還在說自己的事:“我也苦于沒留證據(jù),怕上了公堂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這時候他們提出,如果我離開華陽就不追究。我想他們既存心為難,我這沒根基的異鄉(xiāng)人也待不下去了,就決定離開?!?br/>  ?
  ??劉娥問:“龔大哥準備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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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道:“我想去汴京,那里地廣人多,想必容得下我這小小銀匠?!?br/>  ?
  ??劉娥若有所思地重復:“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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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船猛地顛簸起來,劉娥倉皇站起,展開雙臂和龔美在不斷晃動的船上找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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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左右四顧,只見水下冒出一雙雙男人的手,陸續(xù)扣在了船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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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愣怔,旋即明白將他們包圍的必是徐家派來的人。她立即縱身魚躍,越過正欲爬上船的男子,跳入他們身后的水中,迅速潛行。那些男子也紛紛潛泳追來,劉娥身姿輕盈,本已將他們遙遙甩于后方,忽然感覺上方有陰云掠過,抬首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有人從漁船上撒下一面大網(wǎng),將她這條脫逃的魚兒從水中捕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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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手足被縛,橫伏在一匹馬上,一位徐宅家仆策馬,押著她回徐家,其后有數(shù)名家仆亦騎馬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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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在后面狂奔追趕,揚聲呼喊:“放開她!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不能做傷天害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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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首的徐宅家仆朝其余幾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立即下馬,對龔美拳打腳踢,將龔美打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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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宅家仆見龔美已無力反抗,撣撣身上灰塵,仍舊上馬,繼續(xù)押著劉娥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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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口被布塞著,舉目四顧,發(fā)現(xiàn)他們正經(jīng)過華陽縣衙門前,遂拼命掙扎著看看龔美,又看看縣衙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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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地上的龔美凝視劉娥遠去的身影,忽然恍然大悟,迅速爬起來,沖到縣衙門口,朝內(nèi)疾呼:“冤枉呀,徐員外強搶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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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陽縣衙署花園之中,縣令何光逢正與坐于他對面的一位秀才賞花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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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朝秀才舉杯:“賢侄才高八斗,此番鄉(xiāng)舉,獨占鰲頭,已中解元。這一杯,我來敬解元,預祝你禮部、廷試繼續(xù)奪魁,連中三元?!?br/>  ?
  ??那秀才年逾弱冠,眉目清雅,一身青衫,風姿奇秀,正是此前乘舟于吊橋之下經(jīng)過的仕子。此刻他雙手舉杯以謝縣令,含笑道:“全仗何叔叔栽培。易簡自幼多蒙叔叔照料與教誨,此番進京赴試,必全力以赴,但求不負叔叔期望?!?br/>  ?
  ??這秀才名為蘇易簡,梓州銅山人,其父蘇協(xié)原為后蜀的進士,歸宋后累任多地縣令與知州,蘇易簡自幼隨母生活于鹽泉縣,彼時何光逢在鹽泉縣任縣令,他是蘇協(xié)多年的好友,又見蘇易簡聰穎,十分喜愛,便對蘇氏母子頗多照顧,還親自教蘇易簡讀書。蘇易簡感恩,遂在進京赴試之前專程來到何光逢如今任職的華陽縣,當面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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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易簡與何光逢各自揚首飲盡杯中酒,正欲繼續(xù)敘談,卻有一名衙吏疾步自外進來,躬身稟報:“啟稟縣令,衙署外有人鳴冤告狀?!?br/>  ?
  ??何光逢皺眉,與聞言向他看來的蘇易簡默默相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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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寶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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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受理此案,讓龔美備好訟狀,再派推勘官前往徐宅及龐宅了解案情,并將劉娥從徐宅接到衙署詢問。最新最快更新待三方證人、證物、供詞齊備后,通知涉案人等到衙署聽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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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端坐衙署庭中,蘇易簡在一側(cè)坐著旁聽,衙吏分列兩側(cè),龔美、劉娥、徐員外、劉娥舅母等人均站立于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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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勘官陳述了劉娥舅母將劉娥許配給徐員外為妾,劉娥出逃的事實,并呈上徐家提供的禮單、文書,及劉娥自己的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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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員外隨即賠笑道:“其中有我納劉氏為妾的憑證,請縣令過目。劉氏私自出逃,我只是命家仆把她尋回來,并非強搶民女,望縣令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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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翻閱文書供詞,然后上下打量著劉娥,問:“劉氏,你父親是虎捷都指揮使劉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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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面朝縣令斂衽行禮:“小女子祖籍太原,父親曾任虎捷都指揮使、嘉州刺史,后來隨秦王從征太原,逝于沙場之上?!?br/>  ?
  ??何光逢再問:“父親去世后,你就隨母親回華陽娘家居?。俊?br/>  ?
  ??劉娥頷首:“是的?!?br/>  ?
  ??何光逢轉(zhuǎn)顧劉娥舅母:“劉氏的婚事是你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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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母忙不迭地回答:“是,她父母雙亡,由我撫養(yǎng)長大,婚事可不就應該是我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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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瞥瞥舅母,再掃視眾人,道:“推勘已畢,現(xiàn)在開始錄問。本官復核案情,若有人喊冤,便陳述原由,翻異別勘。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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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下眾人均稱“明白”。何光逢點點頭,繼續(xù)道:“龔美以義兄之名代劉娥控告徐家強搶民女,徐家出示證據(jù)表明劉氏是由舅母做主許與徐員外為妾。因此強搶民女之說并不成立?!?br/>  ?
  ??話音甫落,劉娥即喊“冤枉”,隨后上前一步,道:“縣令明鑒,我母親告訴過我,我父親當年在秦王麾下作戰(zhàn),秦王曾向父親許諾,會為我擇一門親事。母親去世后,舅母擅自為我做主,將我賣與徐員外為妾,是違背我父母意愿之舉。她非我父母,不能主宰我姻緣,望縣令明斷,還我自由身?!?br/>  ?
  ??她所說的秦王,是指當今皇帝的四弟,秦王趙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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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沉吟不語。劉娥懇切地注視何光逢,又道:“望縣令念在我父親盡忠報國份上,為小女子做主,勿令小女子再陷囹圄?!?br/>  ?
  ??徐員外見何光逢久不表態(tài),頓時急了,揚聲道:“我納妾財禮皆備,劉氏舅母盡數(shù)收下,如今劉氏想逃走,若縣令不秉公執(zhí)法,難道要我人財兩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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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微露難色,手指輕敲桌面,良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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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聽的蘇易簡見狀,起身朝縣令一揖,道:“我平日無事,也曾研讀大宋律法??h令可否容我就此事略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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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頷首:“蘇解元但說無妨?!?br/>  ?
  ??蘇易簡道:“大宋律法規(guī)定,兒女婚嫁由父親決定,父亡母在,則從其母。若劉通曾授意其妻,劉氏婚事須待秦王決定,此即父命。龐氏又轉(zhuǎn)告女兒,亦是母命。父母之命均明確,故劉氏舅母并無為劉氏定親的權(quán)力?!?br/>  ?
  ??何光逢連連頷首:“有道理。劉氏與徐員外的婚約非父母之命,原本無效?!?br/>  ?
  ??舅母怒了,沖上前直斥道:“劉娥一派胡言!她家與秦王若真如此親厚,怎會衰敗到要來我家容身?所謂秦王要為她訂親,一定是她編造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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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轉(zhuǎn)朝舅母,從容道:“我父親戰(zhàn)死沙場后我母親與我遠離京城,與秦王疏于聯(lián)絡,母親病來如山倒,無時間先修書秦王托孤,是以我落到如今這般田地。若舅母不信,大可親自去京城問秦王?!?br/>  ?
  ??舅母又氣又急,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辯駁,怒指劉娥:“你,你……”然后又轉(zhuǎn)而面對何光逢,拍胸道:“縣令切勿聽她狡辯!她是我養(yǎng)大的,婚事就應該我來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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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易簡見狀,又鎮(zhèn)靜地道:“即便無秦王之事,劉氏父親不曾留下遺命,依據(jù)大宋律法,劉氏的婚事也應該先由劉通一脈房族尊長決定,而不是她的舅母。不知劉家小娘子可還有叔伯尊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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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答道:“有的,我有個叔叔在太原,當時叔叔年紀尚小,無力照顧母親與我,母親才回娘家的?!?br/>  ?
  ??何光逢雙目一亮:“劉通這位兄弟,可是名叫劉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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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道:“正是?!?br/>  ?
  ??何光逢朗然一笑:“我也是太原人,倒也認識劉通這位兄弟……”他不再多言,旋即目視眾人宣布,“根據(jù)大宋律法,若有父親遺命,劉氏的婚事由秦王來定,若無,則由其叔父來定,輪不到她舅母做主,所以徐員外納妾無效,即日起,劉氏恢復自由身,不必回徐家?!?br/>  ?
  ??劉娥與龔美目露喜色,蘇易簡亦微笑,只有徐員外與劉娥舅母大為失望,相視一眼,都忿忿不平,滿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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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轉(zhuǎn)顧徐員外:“你回去向劉氏舅母討回禮金,此事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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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舅母立即像被火燎一般驚跳起來:“縣令!可不能這樣胡亂斷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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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拍案:“此案卷宗,自有法司檢斷,容不得你在此處質(zhì)疑。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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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與龔美朝何光逢施禮告退,其余眾人也在衙吏驅(qū)趕下離去。最后蘇易簡見庭中再無他人,遂輕聲對何光逢道:“何叔叔決案果斷,易簡佩服。只是方才叔叔說認識劉通的兄弟,卻是大為不妥。依據(jù)大宋律法,斷案官員須與涉案人等完全無關(guān),若有親嫌關(guān)系便須回避。叔叔若認識劉通兄弟,會有包庇劉氏之嫌。將來檢法官核查卷宗,有可能會以此為由退回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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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光逢揚手一揮:“賢侄過慮了。這些鄉(xiāng)野小民哪懂得這些,檢法官的事你無須擔心,我自有分寸。庭上我那樣說,不過是為了肯定劉氏的說辭,塞住徐家和劉娥舅母的嘴。我也是看你為了幫劉氏急于出頭,才為她說話的……你處處提大宋律法,卻又可知,你目前布衣白身的,若按律法,又豈能在庭上幫腔分析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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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易簡沉默。何光逢笑著拍拍他的肩:“雖說法不容情,但也并非全無應變通融的余地。這些為官之道,待你出仕之后再慢慢體會吧?!?br/>  ?
  ??蘇易簡從縣衙內(nèi)出來,劉娥與龔美迎上。蘇易簡與劉娥之前已認出對方就是吊橋處相逢之人,卻均未說破,兩廂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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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先開口:“蘇解元,這次多虧你仗義直言,義妹才逃過一劫,請受我等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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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與劉娥朝蘇易簡行禮,蘇易簡忙以手虛扶,道:“二位不必多禮。易簡只是依照律法判斷是非,你們一位是忠良之后,一位乃俠義之士,本無過錯,自可逢兇化吉?!?br/>  ?
  ??劉娥擺首:“雖無過錯,但若遇上個糊涂官兒來斷案,后果也不堪設想。多謝蘇解元于我危難之際相助。今年春闈,劉娥祝蘇解元高中狀元,將來封侯拜相,為萬民謀福?!?br/>  ?
  ??蘇易簡含笑作揖:“謝劉姑娘吉言……姑娘官司雖已了結(jié),但舅母家是回不得了。徐員外鎩羽而歸,必不甘心,多半還會再生事端。此地亦不可久留。卻不知姑娘如今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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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兩睫微低,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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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易簡見狀道:“適才縣衙內(nèi),姑娘曾提起秦王,卻不知秦王有意為姑娘定親一事,可屬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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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道:“那是我杜撰的,想用秦王來打消他們抓我回去的念頭……不過我父親確實曾隨秦王出生入死,秦王十分看重他。母親臨終前曾與我說過,若舅舅家待不下去,可設法進京去找秦王,秦王必會善待我?!?br/>  ?
  ??蘇易簡遂建議:“既如此,姑娘不如赴京投奔秦王,有秦王庇護,便無人再拿婚事與你為難?!?br/>  ?
  ??劉娥遲疑:“只是此地赴京山水迢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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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從旁道:“無妨,我護送妹妹去便是。早聽說東京汴梁繁華無比,正想去見識一下?!?br/>  ?
  ??蘇易簡亦頷首:“如此甚好。我也將赴京,說不定在京城還有相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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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笑道:“那就這樣定了?!?br/>  ?
  ??三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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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易簡與劉娥、龔美雖同時啟程,但并不同行。蘇易簡心無旁騖,徑直乘馬赴京,而劉娥與龔美一路步行,偶爾搭車,中途往往會停下來擺攤做點小生意籌集路費,待終于抵達東京汴梁城時,已值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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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久慕京城盛名,從南薰門進入,一路走到州橋,一直好奇地左右張望。但見城廓高聳,樓閣鱗次櫛比,汴河之中煙波浩渺,店鋪林立,百肆雜陳,一派大都市景象,果然迥異于華陽,惟街上行人不多,且都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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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美有些詫異道:“東京和我想的一樣,屋宇樓閣,氣象恢宏,只是人比我原來想的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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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亦贊同:“不錯,街上的人還沒華陽的多?!?br/>  ?
  ??一個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的路人聞言嗤笑:“小姑娘是異鄉(xiāng)人吧?京城的人怎么會不多?這里人少,是因為今日官家賜宴瓊林苑,宴請眾進士。稍后狀元要在金明池畔游街,人都往那里去了?!?br/>  ?
  ??劉娥立即追問:“狀元?已經(jīng)放榜了嗎?狀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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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人答道:“狀元是梓州銅山人,叫蘇易簡?!?br/>  ?
  ??劉娥聞言驚喜,笑對龔美道:“龔大哥,是蘇解元,蘇解元真的高中狀元了?!?br/>  ?
  ??龔美亦十分喜悅:“太好了!我們趕緊去看看?!?br/>  ?
  ??路人道:“快去吧。今日代國公潘美的小女兒要榜下?lián)裥觯苏苍诮鹈鞒馗浇?,這些難得的熱鬧,你們可以一并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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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國公幼女潘寶璐坐在閨房榻上,蛾眉用螺子黛精心描過,青山縹緲,身披的褙子輕如綺霞薄霧,是由湖州織綾務剛送至京城的綾絹裁成,隱約透出她手臂上戴著的鏨刻牡丹芝草纏臂金。懷中托著個幽香裊裊的金鴨香爐,背后烏漆隱幾有流云般柔潤的弧度,她懶洋洋向后斜憑,一手支頤,一手引袖罩于金鴨嘴上,讓其中香氣沿著她玉臂洇染褙子每一處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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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寶璐的貼身侍婢葉子跪在她榻前,雙手舉著一冊翻開的書。潘寶璐凝神看書,看完這兩頁便瞬一瞬目,葉子立即會意地翻開下一頁供她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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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夫人與潘美緩步自外走來,潘夫人在門邊駐足朝內(nèi)看,旋即露出微笑,輕輕拉過夫君潘美,手指潘寶璐在看的書,示意潘美看封面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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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上寫著二字——女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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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美目光從書名上移至女兒臉上,見她看得全神貫注,絲毫未覺察父母來臨,不由轉(zhuǎn)顧夫人,捋須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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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夫人對潘美私語:“今日午后寶璐將要擇婿,她竟還不忘研讀《女誡》,真是個懂事的孩子?!?br/>  ?
  ??潘美欣然道:“寶璐如此淑慎柔嘉,頗類夫人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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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夫人掩口笑:“皆因夫君教導有方?!?br/>  ?
  ??潘美朗然笑,又壓低聲音對夫人道:“我們一會兒再來,讓寶璐多看看書?!?br/>  ?
  ??潘夫人頷首,隨夫君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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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寶璐渾然不覺,兀自沉迷于書中,半晌方才抬起頭,喃喃自語:“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