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這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
歲歲皺眉望著課桌上的紙袋,里面裝了豆?jié){、油條、煎餃,今天是中式的。前兩天是三明治、面包、沙拉、牛奶等。紙袋里依舊放了一塊進口巧克力,薄荷綠的包裝紙,精美得像個藝術(shù)品。白色小卡片上寫了與前兩天相同的話:haveaniceday!署名云易。
何夕照問歲歲:“你打算怎么辦?”
歲歲搖頭,是真不知道,覺得這一切很是莫名其妙。
第一次看見卡片上的那個名字時,歲歲想了好一會兒才在腦海里搜尋到與之相對應的信息,她與那男孩就見了兩面,都不太記得他的具體長相。第一面很多人在場,他甚至可能都沒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自己。第二回見面,是次日在酒店餐廳里,取自助早餐時他撞翻了她手中的果汁,弄臟了她的衣服,他誠懇地道了歉,還留了名字與電話給她,說要賠她一條新裙子,歲歲拒絕了。
說起來兩次相遇都不怎么愉快,這些精心準備的早餐袋又是怎么回事?
吃肯定是不吃的,丟掉?歲歲向來愛惜食物,直接丟垃圾桶里有些不忍心。可天氣熱了,吃的東西不能久放,最后還是進了垃圾桶。
歲歲愁死了。
何夕照給她出主意,讓她拿去還給云易,她甚至幫歲歲打聽到了他的班級,就隔了兩層樓。
歲歲猶豫再三,早讀課下課后拎了紙袋去找云易。
將人叫到走廊上,歲歲開門見山:“云易同學,請你以后不要再給我送早餐?!?br/>
他沒接紙袋,笑問:“不喜歡吃豆?jié){油條嗎?那西式的喜歡嗎?”
歲歲皺眉,覺得他是故意的。她將紙袋直接塞到他手里,重復道:“都不要再送了?!?br/>
歲歲轉(zhuǎn)身就走,聽到云易在身后說:“原來都不喜歡啊。行,我知道了?!?br/>
他那句“知道了”讓歲歲以為這事兒就此翻篇,后來才知那句話根本不是她理解的意思。
第二天歲歲見課桌上沒有早餐福袋,松了一口氣,可下午課間休息,云易抱著一個大紙盒徑直走到她面前,一樣一樣從里面掏東西,咖啡、果汁、奶茶、蛋糕,還有切好的新鮮水果,將她的課桌擺得滿當當?shù)摹?br/>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俯身笑問完全呆掉了的歲歲:“不喜歡早餐,試試下午茶怎樣?”
如此高調(diào),全班嘩然。
歲歲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她怒視著云易,聲音卻壓得較低,指著桌上那些東西:“請你帶著它們離開!”
他好像看不懂似的,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歲歲什么反應,臉上仍掛著笑:“如果還是不喜歡,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么?”
喜歡你滾蛋!歲歲心里剛冒出這一句,就聽見有人替她說了出來。
“喜歡你滾蛋!”
話落,云易的校服被周慕嶼從后面整個提了起來,他一時沒防,倒退著、踉蹌著被一路拽出了教室,到了走廊才被放開。
云易剛站穩(wěn),轉(zhuǎn)身對著周慕嶼的臉一拳揮過去,可惜沒能得逞,被他迅速避開了。
周慕嶼反手勒住他的脖子,冷笑:“怎么著,想動手?。可洗尉秃芟胱崮銇碇?!”
他力氣用得大,云易被制住動彈不得,呼吸有些不暢,眸中卻燃著熊熊怒火。
歲歲又看見了之前他與丁壹起沖突時,臉上浮起的那抹與年齡不符的狠戾,她的心突突跳了兩下。
她拉了拉周慕嶼的手臂,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帶了懇求,讓他算了。
不值得為這個人打架被學校處分。
上課鈴聲響了,圍觀的同學紛紛走進教室,物理老師拿著教案從走廊那頭緩步走來。
周慕嶼松開手,冷聲說:“滾!別再來我們班?!?br/>
云易得了自由又想反擊,剛揪住周慕嶼的衣領(lǐng),就聽見物理老師呵斥的聲音:“還在干什么,上課鈴聲沒聽到嗎?”
周慕嶼拍開他的手,然后拉著歲歲進了教室。
云易臉色陰沉得可怕,他往教室里望了眼,然后離開了。
桌子上那些吃的喝的已經(jīng)被何夕照收回了那個紙箱,放在歲歲的課桌下,空間狹窄,她一伸腳就能踢到,她低頭看著,嘆氣。
下課后周慕嶼走過來,抱起那個紙箱,毫不猶豫地丟進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有同學起哄:“哎喲浪費!”
“不想吃給大家分了唄!”
“就是就是,浪費可恥!”
周慕嶼沉著臉,眼風一掃,那幾個人都閉了嘴。
之前云易每天送來早餐尚且低調(diào),這下聽何夕照提起來周慕嶼才知道,他臉色更難看了:“那小子就是欠揍!”
又問歲歲,“你怎么都沒說?。俊?br/>
“你別去找他啊?!睔q歲生怕他再與云易起沖突。
鄭重還在那火上澆油:“怕什么!他敢再來糾纏你,揍趴下!”
歲歲瞪他一眼,回頭懇求地看著周慕嶼,雙手合十:“真的,這事兒我自己看著辦,你們就別管了,好嗎?”
沉默了片刻,周慕嶼才不情愿地點了下頭:“那有什么事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嗯?!?br/>
何夕照看了看周慕嶼,又看了看歲歲。
等周慕嶼與鄭重離開了,她才猶豫著問:“歲歲,丁壹……有沒有跟你說過些什么?”
“嗯?”歲歲納悶她怎么忽然提起丁壹,還是這般沒頭沒腦的話?!罢f什么?”
何夕照笑笑:“沒什么啦?!?br/>
歲歲心煩眼前這樁事,也沒多想。只想著幸好丁壹不在學校呢,要是她知道了這些事,又要怒氣沖沖找云易干架去了。
云易根本沒把周慕嶼的警告放在心上,隔天下午茶又送來了,但他沒出現(xiàn),派了個朋友送來的。下一周,又換了新花樣,開始每天一份禮物,還是惹人注目的大件禮盒,包裝得精致漂亮。她將禮物一一退回,可第二天仍會收到新的。每次云易接了她退回的東西,臉上完全沒有那種被拒絕的失落,歲歲更加確定,他的所有舉動不過是一場荒誕的惡作劇,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捉弄自己。
歲歲簡直要崩潰了,云易除了高調(diào)送來各種禮物,也沒做別的什么出格的事,面對這種情況,她煩躁又無力。
何夕照說,不如告訴老師吧?歲歲也想過,可最后還是沒真的這么做,怕引起更多的麻煩。
但最后班主任還是知道了,找了歲歲去問情況,歲歲猶豫了下,如實相告。她成績好,班主任對她偏愛,溫聲說讓她安心學習不要被這些事影響,又說會找時間與云易聊一下。
不知道班主任跟云易說了什么,每日的禮物終于消停了,又過了兩天,云易也沒再有什么動靜,歲歲悄悄舒了口氣。
她不知道,有一句話叫暴風雨前的平靜。
這天晚自習,歲歲因為解一道題留到最后才走,她去自行車棚取車,彎腰開鎖時有人走到她身邊站定,將她整個人籠在陰影里。
歲歲抬頭。
“原來你喜歡告狀啊。”云易嗤一聲,臉上不再掛著每次見到她時的那種不走心的笑,神色陰冷,眸中有惱怒。
歲歲心里突突地直跳,轉(zhuǎn)身想跑,卻被他從背后拽住了頭發(fā),頭皮拉扯得劇痛,她卻連哼一聲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嘴唇被他捂住了。
云易將她一路拽到學校后門,那里只有一盞昏暗的路燈,夜色安靜極了,他將她按在圍墻上,俯身就吻下來。
那是完全陌生的氣息,嘴唇相觸時,歲歲只覺得惡心,好惡心。然后她的眼淚掉下來,又難堪又恐懼。
她劇烈掙扎,卻根本掙不開他的禁錮,慌亂無措中她惡狠狠地咬了他一下,疼痛令云易終于放開她,歲歲趁機想跑,可他反應迅疾,又將她拽住了?;艁y懼怕中,她也顧不上自己會不會受傷,埋頭用力朝云易撞過去,兩個人一齊倒向了他身后的圍墻。
腦袋撞得很疼,眼冒金星。
好一會兒歲歲才晃過神,然后,她感覺到那股拽著她的力道松了,云易痛哼一聲,身體靠著墻慢慢滑落下去。
歲歲喘息著退開,看見他整張臉痛苦得近乎扭曲,伸手朝自己脖頸后摸去,再收回來時,手指間被鮮血染透。
歲歲驚得捂住嘴。
云易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呼吸困難的樣子,緩慢開口:“打……打120……”
他一雙眼渴求地望著歲歲,一邊伸手去堵汩汩冒血的傷口。
歲歲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雙腿在發(fā)抖,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滾滾落下來,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翻出手機,按了三遍才按對那三個數(shù)字。
艱難地與電話那頭交代清地址,她掛了電話,再望向云易時,發(fā)現(xiàn)他雙眼緊閉著,本來放在腦后的手也垂了下來,血液蜿蜒著流向他的胸前……
那刺目的紅簡直要將歲歲擊垮,她重重咬著下唇,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要止血……先要止血……她喃喃著,想起媽媽說過的話。她脫下校服外套,爬到云易身邊,慌慌忙忙地去壓他的傷口。
夜色好靜,將一切感官放大,巨大的恐懼一波波朝歲歲襲來,她身體抖得厲害,卻一直沒松開壓著傷口的手。
來電鈴聲響起時歲歲嚇得魂飛魄散,手機從手中跌落,她瞅見屏幕上是陸年的名字,立即接起。
“在哪?姥姥問你……”
“陸年……”她哭出聲來,“陸年……”
“怎么了?”
“我……我好像……殺人了……”
一向淡然的陸年大驚失色:“什么?!”
醫(yī)院里。
云易被送進手術(shù)室,然后開始漫長的等待。
云家父母很快趕了過來,云影也來了,陸年接到歲歲電話后,就立即聯(lián)系了她。
云母滿臉淚,揚手就給了歲歲一巴掌,還不解恨地想再扇一巴掌,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住,陸年冷聲說:“阿姨,請你先弄清楚是非曲直!”他看了眼歲歲,“無緣無故她會傷人嗎?你怎么不問問你兒子做了什么!”
云影問歲歲:“到底怎么回事?”
歲歲低頭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出聲。
云母以為她心虛,哼道:“不管發(fā)生什么,現(xiàn)在我兒子躺在手術(shù)室里,生死未卜,而她卻好好地站在這里。老云,報警!”
云父拿出手機正要撥電話,陸年攔住了,他眸中怒意翻滾,咬牙切齒:“云易強吻她!”
云家父母一愣。
歲歲頭更低了,雙手捂住臉。
云影望了眼陸年,又看向歲歲,心里驚濤駭浪,隨即她垂下眼睫,將臉上神色慢慢壓下去。她想起那夜露臺上云易說,姐,要不要我?guī)湍??她原以為是句玩笑,沒想到他竟然……有片刻的沉寂,云母最先晃過神來,朝陸年怒道:“你瞎說什么!你親眼看見了嗎?你有證據(jù)嗎?”
學校后門沒裝監(jiān)控,既然事情能鬧到這個地步,想必當時也沒有第三人在場。云易現(xiàn)在還在手術(shù)室,他醒過來也絕不會承認的,歲歲一面之詞很難被當成證據(jù)。
云母想到的事,陸年自然也想到了,他嘴唇緊抿,沉默。
云母立即報了警。
警察將歲歲帶走時,她邊走邊回頭望陸年,眼淚蓄在眼眶里,濕漉漉一片霧氣,她嚇得說不出話來,嘴角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
陸年握緊拳頭,臉色鐵青,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帶走,什么都不能做。
在下樓前,歲歲又回頭望向他,眼中的淚水終于滑落下來,她嘴唇一張一合,這次他看懂了,她在喊他的名字,陸年,陸年……
他愣了下,然后飛奔著追了過去。
警察不讓他跟同一輛車走,他跑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指著前面的警車:“跟著那輛車。”
司機看了他一眼,沒出發(fā),陸年急道:“快點??!”
司機這才發(fā)動引擎。
電話響,是天銘爸爸,他剛到醫(yī)院,問陸年在幾樓。
發(fā)生這么大事,瞞不住,之前在醫(yī)院陸年就給舅舅打了電話說明情況,末了讓他先瞞著姥姥,老太太身體不好,這大晚上的經(jīng)不起折騰。
天銘爸爸一聽歲歲被警察帶走了,立即從醫(yī)院跑出來往警局趕。
因為歲歲還未成年,做筆錄時天銘爸爸與陸年陪伴在側(cè)。
歲歲見到家里人,眼淚又落了下來,開口第一句話卻是:“舅舅,對不起?!?br/>
她濕漉漉的臉上,幾分害怕,幾分自責,還有幾分委屈。
天銘爸爸拍了拍她的背。
那三個字,陸年聽她說過無數(shù)次,可唯有這一次,讓他心里無端端的難受,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下。
他抬起手,壓在歲歲的肩頭,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發(fā)抖。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聲說:“別怕,冷靜點,好好說?!?br/>
歲歲望著他,眼里的慌亂無措一點點散開,她哽咽著點頭。
她擦干眼淚,深呼吸,將今晚發(fā)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復述了一遍。
講完,她低下頭,真的很難堪。
情況不是很樂觀,云易現(xiàn)在還在手術(shù)中,云家一口咬定歲歲故意傷人,她又沒有證據(jù)證明是自我防衛(wèi)。
“暫時不能放人,你們最好馬上請個律師?!必撠煹木偃绱苏f。
陸年與天銘爸爸又回到了醫(yī)院,云易的手術(shù)還沒有結(jié)束。
天銘爸爸想與云父聊一聊,可這節(jié)骨眼,對方根本沒心情搭理他。
陸年靠墻站在,微垂著眸。他想起離開警局時,歲歲望向自己的眼神,滿滿的無助與恐慌。
一只手輕輕按在他肩膀上,云影低聲說:“嬸嬸現(xiàn)在在氣頭上。等小易手術(shù)結(jié)束,他醒過來,我再勸勸她?!?br/>
陸年微微偏頭,目光從擱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上滑過,只要一個轉(zhuǎn)身就能拂開,可他沒動,他說:“謝謝。”
云影笑了下:“陸年,你跟我不用這么客氣的。”
陸年沒接話。
云影也沒再說什么,她抬眼望向手術(shù)室,云易已經(jīng)進去兩小時了,她閉了閉眼,在心底默默祈禱,自己那個傻弟弟能平安。
又過了一會兒,云易終于被推出了手術(shù)室。
“手術(shù)順利。”
聽到醫(yī)生說出這句話時,云家父母與云影狠狠舒了口氣。云母見兒子面色蒼白地躺在那,脖子上纏了厚厚紗布,握住他的手哽咽著說:“我家小易還從沒受過這么大的苦……”
天銘爸爸與陸年提著的一顆心也稍稍落了下來,只要人沒事,一切就還有商榷的可能。
可云母將天銘爸爸攔在病房外,憤怒地說:“沒什么可商量的,我們是不會私下和解的!”
站在云母身后的云影給陸年使了個眼色。
陸年明白她的意思,與舅舅先離開了醫(yī)院。
很晚了,天銘爸爸叫了輛出租車,先送陸年回家。
車子到家門口,下車時,陸年忽然問:“舅舅,您認識好的律師嗎?”
天銘爸爸搖頭,他沒這個領(lǐng)域的朋友,生活一直太平無事,也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方面。
天銘爸爸看見陸年眼里的懇求,他揉著太陽穴嘆了口氣:“我明天打聽一下吧?!?br/>
“麻煩舅舅了?!标懩赀@才推開車門下車。
這不是什么小事,確實麻煩,天銘爸爸雖然喜歡歲歲,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無親無故的外人,管是情義,不管,也沒什么可指摘的。